乌乐乐的睫毛扫过她的眼底,薛冉猛然惊醒。
她勉强稳住呼吸,深感自己禽兽不如。
她缓缓拉开距离,丝滑地滚回地铺,关掉台灯,背对着乌乐乐,喃喃道:“我只是怕你憋死了。那么大个人了,盖被子都不晓得留条缝。”
乌乐乐似乎还不知道刚才差点要发生什么,傻乎乎地问她:“你真要睡地上吗?”
“额,不然。”
“床够大。”
“……”
“我只需要很小的地方。”
“……”
“我大概也不打呼,手脚很安分的。”
……到底是谁比较不安分?
即使表现亲昵,言辞直接,乌乐乐大概率也从没把她这个班长往奇奇怪怪的方向想吧。
这倒显得她多余了,薛冉既感动又悲催。
“不了,我爱睡地板,凉凉。”
“真的吗?”
背后传来被子的窸窣声,薛冉扭头一看,对方跃跃欲试。
“你给我老实躺床上!”
“哦……”
唉,她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
薛冉翻身盖被,闭上双眼,企图入睡。
可一旦陷入黑暗,为了弥补视觉的缺失,身体上的其他感官反而变得异常灵敏,以至于,薛冉觉得乌乐乐快要用视线在自己身上烧出一个洞。
起初,薛冉还以为这是错觉,后来实在烧得不行,睁眼往那视线的来处看去。
乌乐乐的双眼能挤出水,正亮亮地盯着她。
“……”
“……阿冉?”
“……怎么了?”
“阿冉……”
“嗯?”
“阿……冉。”
“……到底怎么了?”
“我怕我睡着之后又忘了,所以在这之前,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快问。”
“嗯……就是……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
“……”
“你是怎么做到及时出现在那里的?”
“……”
“我当时,明明在和深空魔女通话。”
假如紧张可以具象化,那薛冉现在大概已经“哔卟哔卟”地响起了警报。
“这很重要吗?比睡觉还要重要?”
“嗯……对于我来说,挺重要的。”
“为、为什么重要?”
“其实,那个时候,看着那个斧头和被砍掉的门锁,我有想过自己也许会死。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我想起深空魔女,想起你和陶桃,我突然就不想死了。假如你和深空魔女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
“……啊?”
“我们声音很像吗?”
“那倒不像……”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是同一个人?”
乌乐乐闭上了嘴。
薛冉再次翻过身,不想看她。
直到背后再也没有了声音,薛冉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乌乐乐忽然问她:“阿冉,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提过我那个朋友的名字……关于深空魔女,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乌乐乐的语文成绩果然进步了,薛冉没想到会有逻辑推理题等着她。
她没回答,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良久,又是一阵窸窣,乌乐乐钻回自己的保护壳里。
薛冉偷偷瞄了一眼,长夜无眠。
乌乐乐似乎已经觉察到了,薛冉却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她唯一确定的是,从此以后,深空魔女都不会再出现了。
——乐乐,忘了她吧,你只需要看着我,听见我,真正的我。
乌乐乐一觉睡到傍晚,烧也退了。
薛冉一会儿进来测体温,一会儿拿毛巾给她擦汗换衣服,乌乐乐懒懒地赖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起来,自己擦。”
“我累……撒娇的话你会帮我吗?”
“……你你你你不害臊吗?”
“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反正大家都是女生……”
“你!”薛冉一把将毛巾盖在她脸上,“我才不伺候你!”
乌乐乐从床上爬起,盘腿而坐,静静地看着薛冉忙活。
不多时,一碗瑶柱瘦肉粥端了上来,旁边躺着几枚药片。
“快点!换完衣服喝粥,喝完粥吃药!”
“好吧……”乌乐乐背过身去,把睡裙脱到一半,忽然又问,“阿冉,你真的不是深空魔女吗?”
原以为乌乐乐睡一觉就会忘记,可她不仅没有,还变本加厉。
薛冉烦透了。
她举起毛巾,将她按回床上,然后公报私仇,用力揉她的脸:“你就说我和你那朋友哪里像了,哪里像了?”
“呜呜呜呜呜,”乌乐乐挣扎着从薛冉的魔爪中逃脱,“……哪哪哪都不像,深空魔女才不会这样!”
“……哼!”薛冉扔掉毛巾,走下床,关上门,走了。
临走前,她对乌乐乐说:“你以后要是再给我提这个,我真的会生气。”
丢下这句话,薛冉再也没有回房间。
她坐在一楼的饭厅里,撕扯着披萨。
许久没回家的薛琳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她:“这么说,我和小冉以后要多一个妹妹了?”
“不是妹妹。”
“……姐姐?”
“也不是姐姐。”
薛冉咬下一大口披萨,猛猛灌入可乐。
桌上三人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不动声色,精彩纷呈。
等终于缓过劲来,薛冉打了个嗝:“还是可乐好喝”。
薛琳:“你们打算一直挤一个屋吗?我可以出去租房子,让乐乐睡我那屋呗。”
怎么可能让乌乐乐睡那里?那些东西还在呢?
要不干脆把东西扔了吧……
不行,太贵了,肉疼……
薛冉摇摇头:“不用,一楼不是还有个杂物间吗?我收拾一下,睡那。”
薛海潮:“那还不如我把二楼的书房挪到一楼,让乐乐睡二楼?”
林冉:“是啊,我让人打几个柜子,这样杂物也可以放进书房里。毕竟是睡觉的地方,环境总是要好一点的。”
薛琳:“我倒是喜欢现在的书房,有个大阳台……不如我睡二楼吧,把三楼留给你们俩。”
林冉:“我觉得可以,然后……”
原本,薛冉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乌乐乐不能再继续待在她那个家,必须离开。
所以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大不了就两个人一间房,将就将就,等上了大学,有宿舍了,一切都好办。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家人已经筹划起来,郑重其事,就像乌乐乐搬进来之后就不会走了一样。
薛冉低头吸着可乐,薛海潮一锤定音:“小冉,你要是没什么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明天请年假,帮你们把事情办了。”
薛琳:“今晚我就不回校了,等收拾好了再回去。”
林冉:“你们明天就安心上课。听陶老师说,乐乐是很有潜力上京大的,只需要把短板补上,到时候两个人又能一起上学了,多好。”
“那个,学费,”薛冉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完,静静看着被咬扁了的吸管,说,“我暑假开始会去打工,所以……”
“诶,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薛海潮说,“你们要是能上京大,学费都是有补贴的,剩下那部分我们供得起。”
“生活费……”
“怎么,你们是要买名牌还是什么?”
薛琳抬起她最爱的薯条,指向薛冉:“你要是想去打工或者实习,我不会拦你。毕竟趁现在没有负担,多见识一下人类的多样性也是好的。
“但我不希望你们被钱财绑架。以后你们的零花钱,我包了。老实收着,尤其是乐乐,不要为了钱委屈自己,遇到坏人就赶紧跑,知道吗?”
薛冉眨眨眼,像是看到了人类第九大奇迹。
薛琳:“怎么,感动了?”
薛冉:“要不我还是立个字据吧……”
“为什么?”
“你这样,我害怕。你还不如为老不尊,我安心一点。”
“啧,信不信我打你!”
“你倒是打啊。”薛冉扬起半边脸。
“嘿,你这臭丫头……”
“乐乐,粥喝完了?”
两姐妹抬头一看,乌乐乐已经换上新的睡衣,正捧着餐盘站在楼梯口:“叔叔阿姨好,姐姐好,我我吃完了。”
“不是说了,你吃好了,我上去拿吗?”
“我退烧了,我能走。”
明明刚才还在撒娇来着……
薛冉看了三人组一眼,又看了看乌乐乐,起身接过餐盘,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可以吗?”
“来来来,”薛琳把一旁的椅子拉开,“有水果沙拉,补充维生素。”
乌乐乐坐到两姐妹的中间,静静地吃沙拉。
对面三人笑眯眯的,眼冒金光,薛冉总觉得他们在盯着某个不得了的宝贝。
她忍不住抬起椅子,往乌乐乐身边靠近些许。
乌乐乐的皮肤很白。
晒不到阳光的地方,淤血沉在底下,张牙舞爪。
当薛冉的短袖校服套在她身上,袖口刚好盖住手肘,露出斑驳的小臂。
薛冉:“穿短袖真的可以吗?”
乌乐乐点头:“我好像没那么怕了。”
薛冉摸了摸她的头顶,将长袖外套系在她腰间:“要是觉得不习惯,就先穿上外套。”
“嗯。”
“那就……走吧。”
薛冉一家住在景区附近,阴差阳错的拆迁房,沿湖步行三两分钟就能到地铁站。
再乘三号线往东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学校。
比早高峰稍微早一点的,是上学高峰,尤其是高考和中考大军,清一色地拿着巴掌大的参考书,玩命地背。
偶尔会有人好奇地看向乌乐乐,都被身后薛冉看了回去。
对方目光游移,尴尬地看向别处。
乌乐乐拽了拽薛冉的衣摆:“嘿嘿,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薛冉比乌乐乐高出半个头,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好在意的?”
上学的路只是刚出新手村,同学的目光是更大的难关。
有了刚才的“成功经验”,乌乐乐器宇轩昂地走在薛冉前面,甫一进门,背诵的,聊天的,解题的突然全都没了声儿。薛冉一眼扫过去,没人敢问。
同样坐在后排的有胡欣和胡磊,两人的眼睛几乎要黏在乌乐乐的手臂上,瞠目结舌。
乌乐乐落座,薛冉收回目光,周围声音再起,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你说神婆这是怎么了?昨天还请假了。”
“谁打的?班长吗?”
“怎么可能?”
“按照一个未来医学博士的推断,说不定是经年累月的家暴导致的。”
“难怪神婆一直都穿着外套,我还以为她是身体太虚了。”
“家暴啊……你说,会不会有那方面的……”
“哪方面?”
“嘿,这两件事不都经常连在一起吗?就是说啊……”对方做起了手势。
“喂!”胡欣一巴掌拍在那男生的桌子上。
“怎、怎么了?”
“你的手要是没别的用处,干脆剁了吧,别在这里浪费粮食。”
对方连忙噤声,不敢再说话。
薛冉看向胡欣,刚好与她眼神相接又瞬间错开,随后心照不宣地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乌乐乐眨眨眼:“体委怎么生气了?”
“没什么。你作业写好了吗?”
“啊,语文和英语还没有。”
“我也没,拿出来,一起做?”
一天不到,“神婆被家暴”的事就在班里传开了,就连其他班也有人过来看热闹。
周围的目光像热浪一样翻涌,乌乐乐的双手缩在桌子底下,再也没有拿出来。
指关节被捏得泛白,薛冉忍不住把自己的手盖上去,轻轻握住。
乌乐乐有些恍惚地抬头,只看得见对方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深呼吸,重新伸出右手,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来来来,开班会。”
最后一节课,陶桃抱着一个大纸箱走了进来。
高三6班的总冠军奖杯被放在讲台边,陶桃给每一位获奖的运动员都准备了礼物,轮流上台拿奖。
点到四乘一百米女子接力的时候,乌乐乐捏了捏长袖外套,最后还是没有穿,而是带着身上的伤疤和薛冉一起站在了讲台上。
全场鸦雀无声。
就在气氛快要崩盘之前,胡欣和胡磊最先站了起来,给她们鼓掌:“好!”
乌乐乐怔怔地看着体委,抱紧了陶桃送给她们的礼物。
“老陶这家伙,还怪贴心。”薛冉一边拆开装礼物的布袋,一边扭头看向乌乐乐,“你的是什么?”
乌乐乐双眼放光,举着一台手持无线电看向薛冉:“我、我有新的无线电了。”
“……”
半晌,薛冉冷冰冰地说了句:“恭喜。”
薛冉的指尖探入布袋,摸到一个熟悉的轮廓,拿出来一看,她的Switch回来了!
不是说要前10%才能回来吗?乌乐乐的语文成绩还没到啊。
薛冉看向陶桃。另一边的陶桃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往布袋里看。
她继续往里面翻,那是本相册,里面都是校运会的照片,其中有不少她的个人特写。
其中有一张,是闭幕式的时候,她站在草地上,视线并没有看向镜头,而是注视着另一个人。
那人更靠近镜头,只有半张脸,因为对焦的原因被模糊了五官,但从那标致的嘴角弧度、面部线条和中长发发型,薛冉认出了那是乌乐乐。
而她正注视着乌乐乐,眼神温柔,嘴角是难得的笑意,如沐春风。
照片的一角,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手书:
送你一则有效提示,乐乐的生日是8月16日,加油吧,少女(笑脸比心)!
薛冉“啪”地合上了相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