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冉眼里,乌乐乐的笑容总会在猝不及防之处绽放。
天台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会笑。
认不清人的时候,她会笑。
遭遇险境的时候,她会笑。
笑,是她潜意识展开的保护壳。
但此时此刻,她的笑容是一种心安。
让自己心安,也让薛冉心安。
已经蔓延了许多天的烦躁情绪骤然冷却,薛冉轻声说:“嗯,我愿意。”
可问题的关键向来不在薛冉的意愿,而在乌乐乐的语言表达能力。
“你看这个A点和那个B点,像不像两颗星星?”
“呃……嗯……”
“现在我呼噜噜地把这条线延长,找到交点,再噗咻咻地拐回来,这里就会噼里啪啦地多出一些角和辅助线,然后把这个导到这里,在把得出的数据嵌入到这里,再把这几个公式导来导去,结果就这样啪地出来了。”
“……”
完了,头晕,并伴有心梗。
薛冉趴在卧室的书桌上,绝望地看向窗外。
难怪能被保送,天才的脑子果然不太一样。
薛冉认命了。
可她既然能冒着眼瞎的风险将乌乐乐那些千字绝唱看完,区区“扑秋啪恰”,她能适应的。
努力从乌乐乐的语言攻击中冷静下来,等薛冉渐渐习惯了这套独特的语言系统,她才终于领略了对方思维的精妙。
一些过去想不通的问题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解法,原本已经有了解法的开始找到更简单的论证步骤。
乌乐乐为什么上课总是不用听?因为她很快就能弄懂公式的推导原理并且灵活应用,不用别人引导,自己就能举一反三。
关于乌乐乐被保送这件事,她有过嫉妒,但现在,她服了。
而这样的人居然像求婚一样主动给她开小灶,薛冉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起了嘴角。
“哇,你学会了!阿冉,你很聪明。”
“嘿嘿。”
薛冉学会了乌乐乐式傻笑。
两人正叽叽喳喳,薛琳过来敲门:“两位大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高三的寒假过得特别快,她们一起守了岁,放了烟花,就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按理说,乌乐乐其实已经可以不用去学校的了,但她乐此不彼,虽然上课的时候依旧在肆无忌惮地睡觉。
等到京大也正式开学,两人请了假,在薛琳的陪同下开始了为期两天的参观旁听。
乌乐乐是瞄准了物理和天文来的,第一站自然就是物理学院。
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鲜活,她搂着薛冉的手臂,东看看西看看,嘴巴问个不停,最后得出结论:“我属于这里。”
薛琳笑了:“就这么简单地就决定了?选这两个专业的话,最好是要读研究生的哦。”
乌乐乐:“陶桃说,可以拿奖学金,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那很棒啊,我们家乐乐一定可以的。”
“嘿嘿,对了,姐姐,你是哪个专业的?”
“我?通讯工程,怎么,感兴趣?”
“那会涉及到电磁波、磁场那些吗?”
“会的。”
“那你们会有业余无线电台之类的社团吗?”
薛冉还在思考选专业的事情,乌乐乐的话突然在她耳边炸开。
大事不妙。
薛琳:“有啊,小冉没跟你说吗?”
“嗯?说什么?”
薛琳看了薛冉一眼:“我就是这个社团的前社长啊,持证上岗的那种。”
“真的?我也考了证。”
“诶,我怎么不知道?”薛琳看向薛冉的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说,“我家还有一套设备,你要是要用的话,可以找我要,就不用再买了。”
“姐姐平时不用吗?”
“没时间玩了。而且很快就要当牛做马了,多的是机会,哈哈,哈哈。”薛琳说着,干笑了两声,“要吗,要的话我回去之后就给你。”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小冉,你生病了?”
薛冉:“啊……可能是空气太凉,呛到了。”
薛琳:“……”
乌乐乐掏出暖水瓶:“阿冉,快,喝一口。”
“……谢谢。”
薛琳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似乎快要将薛冉的灵魂看穿。
薛冉借喝水的名义,浅浅避开,然后说:“我也有想看的地方。”
乌乐乐:“哪里?我们现在去。”
“心理学系。”
对于学心理学,尤其是应用心理学这件事,家里其实并不赞同。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希望薛冉可以学一些更实用,更容易就业的专业,比如法学,或者和薛琳类似的工科专业。
薛冉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选。反正不管怎么选,最后还得看成绩,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分数允许的范围内选一个最不错的学校上一个最不错的专业。
参观结束的那一晚,薛家四人在薛琳的房间里促膝长谈。
薛海潮:“为什么一定是心理学?”
“我……我是因为……我觉得乐乐太可惜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乐乐是阅读和语言这块存在着某种障碍,导致她即使有天赋,也因为英语、语文和其他文科类成绩而没有考上更好的高中。假如陶桃没有出现,她可能就被埋没了。可这一切不是她愿意的,她是受害者,她也活得很痛苦。我想帮乐乐,我还想帮助更多的小孩。”
林冉:“……”
薛琳:“……”
“这个社会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即使是眼下最热门的专业,保不齐四年之后就不行了。既然都不行,既然都不确定,为什么不干脆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薛冉的语气渐渐变得激动,“一直以来,有一件事我是深信不疑的——但凡我能把一件热爱的事情做到顶尖,就不会有任何困难能打倒我。现在,我找到这件事了,你们就让我试一试吧。”
书房内依旧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薛琳:“小冉,我说过的,我希望你们不要为了钱委屈自己。这句话还作数,我支持你。”
“确实……做喜欢的事情应该会更快乐一点吧,反正,万一觉得不对头,你还可以随时转专业,随时转行啊,”林冉说着,用手肘顶了顶薛海潮,“你说是吧,你现在做的工作不也和你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
“现在这时代哪能跟当年比?”薛海潮皱紧眉头,长叹一声,“去吧,选你喜欢的吧。你是自由的,但自由的另一面,该承担的责任你得自己承担。而你最大的责任就是过好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
薛冉低下头:“谢谢……谢谢你们……”
“行了,别蔫头耷脑的,该干嘛干嘛去吧,”薛琳揉了揉薛冉的脑袋,“乐乐还在等你呢。”
在房间里等她的乌乐乐已经不小心等到睡着了。
薛冉给她盖上外套,轻轻拉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继续刷题。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乌乐乐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起还是该继续装睡。
于是她干脆把双眼一闭,结果不出一分钟,她真的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自己正躺在薛冉的床上。
她的班长睫毛长长,像个睡美人。
乌乐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痒痒的,很可爱,会上瘾。
她又多摸了几下,结果被对方一把抓住了作案工具。
“这只手,没收了。”
刚睡醒的薛冉声音懒懒,多了一份鼻音,嗡嗡的,让她再次想起了深空魔女。
薛冉把她的手腕紧紧握在手里,按在床上,似乎怕她继续为非作歹。
“阿冉,该起床了。”
“再睡一会儿……闹钟还没响……”
“也差不多了。”
“……啰嗦。”
薛冉长臂一伸,干脆将她闷进怀里。
乌乐乐动弹不得。
实际上,她根本不敢动。
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让人心跳加速的画面,赶紧闭起双眼,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坚持一下,反正闹钟很快就要响了。
乌乐乐,阿冉那么好,你得做个正人君子!
五分钟,度秒如年,闹钟终于响了,乌乐乐急忙滚下床:“我先去刷牙洗脸。”
内心小鹿狂撞,四肢不受控制,她冲进洗手间,才发现洗面奶和牙膏都用完了。
洗面奶可以少用一天,但牙膏不行。
乌乐乐只好折返回现场,问薛冉:“你那边有……”
乌乐乐愣住了。
她眨眨眼睛,班长正窝在被子里浅笑,嘴角快要咧到耳垂的那种。
一见到她进来,翘起的嘴角急忙被她的主人抚平,面无表情地一张一合:“怎么了?”
“啊……”
难道是看错了?
“阿冉,你那里有新的牙膏吗?原来的用完了。”
薛冉抬手一指:“那个柜子里有新的,拿去吧。”
“好。”
“记得要从最底下开始挤。”
“好。”
拿到东西的乌乐乐往外面走,又被薛冉突然叫住。
“关门。”
“……哦。”
她觉得班长应该是有事情瞒着自己的。
她想问,但她心虚,因为她也有事瞒着薛冉。
乌浩森的开庭时间就在二模前后,她和陶桃商量过,暂时先不要告诉薛冉——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再次牺牲本就所剩不多的学习时间。
对于乌乐乐而言,薛冉的地位节节攀升。
未来她还有很多事情想跟薛冉一起做,为了乌浩森……
不值得。
想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说实话,连乌乐乐自己都感到震惊了。
曾经,她是那么依赖这个男人,总以为自己离开了他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她忍,她一声不吭。
直到她看到了薛海潮、林冉和薛琳,才知道健康的家庭关系原来是这样的。
一旦看到过光明,她便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不清自己对乌浩森的感情,到底有多少的恨,又有多少的爱,亦或者只剩下恐惧和抗拒。
太复杂了。
她唯一清楚的是,她想留在阿冉身边。
她借口去京大旁听,在薛海潮三人的陪同下,头一次坐在了原告的座位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曾设想过无数次,和对方当面对质的场景,她准备好了去揭开自己的伤疤。
可现实跟电视上演的不太一样,律师是妇联通过法律援助请来的,她把证据早早递了上去,然后就像走流程一样,一片肃穆祥和。
乌浩森就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隔了有一条过道的距离。
他的眼神一直粘在乌乐乐的身上,像块膏药。
乌乐乐觉得很不自在,那股负罪感忽然卷土重来。
——他是你父亲,是你唯一的亲人。
——你这是六亲不认,你不孝啊。
——即使打你,也是为你好,试问全天下的父亲哪个没有打过孩子?
有的,薛海潮就不会打薛琳和薛冉。
乌乐乐重新抬起头,迎向乌浩森的目光。
进展很顺利,直到对方律师拿出了一份精神疾病鉴定证书。
她知道乌浩森有病,但对方说出了每一个专业名词她都听不懂。
她唯一听懂了的,是乌浩森被认定为已部分丧失控制能力,希望可以缓刑并附加治疗。
乌乐乐有一瞬间的慌张,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回去和他一起生活?
乌浩森似乎看穿了她,忽然扭头对她说:“乐乐,不要丢下爸爸,爸爸知道错了……”
“被告请安静。”
——乌乐乐,你真的要这样对你的亲人吗?
那一刻,她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不自觉地弓起后背,把自己缩成一团。
周围人似乎都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可流程还在继续,直到法官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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