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厉一大早上就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姜成。
“怎么了?这么早……”向厉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姜成焦急又有点难以启齿:“向厉,好想……她有没有去你那里?”
向厉的睡意瞬间跑了一大半,她坐起身,速度太快了导致有点头晕:“好想?没有啊。她怎么了?”
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好几个会,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还去看了眼郑意睡得像猪一样,九九也在餐桌上偷喝大人的水,姜好想肯定不在自己这儿的。一边接着电话一点打开通话记录,也没有其他的未接来电。
“早上去叫她,才发现她房间里没人,被子也没动过,是她外婆前一天叠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就跑了,我们在小区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外婆在家里等着也说她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这孩子!真是反了天了!”姜成前面说的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说到后面还自顾自生气上了。
“什么?!”向厉这下彻底清醒了,“好想跑出去了?一晚上没回来?你们现在才想起来找?!姜成!你们怎么回事!”
她先挂了电话,鞋都顾不上穿好,一边走鞋子一边甩,冲出卧室的时候已经是光着脚了。她在自己家里看了一圈,绝对没有好想来过的痕迹。向厉一把推开郑意的房门。郑意还蜷在被子里。
“醒醒!郑意!”向厉用力推他。
郑意睁开眼,看到他妈焦急的脸,莫名其妙的:“干嘛呀,今天周末。”
“好想不见了,她昨天晚上从家里跑出去了。一晚上没回去!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郑意也瞬间彻底清醒,从床上弹坐起来:“什么?姜好想跑出去了?离家出走?她还挺酷。”
向厉想抽他:“酷什么!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郑意脑子里嗡嗡的:“我以为她们后来谈好了啊,她也没来找我啊!”
向厉说:“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在姜家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郑意跟向厉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昨晚向厉回来得晚,他又因为生姜成的闷气,加上以为事情总有大人解决,没第一时间把姜家发生的冲突告诉向厉。此刻他想给自己一拳!
向厉一听脸色就变了。她了解姜成,也猜到那位继母在产后情绪不稳定下,可能会造成的影响力。
看着郑意的眼神,知道他是真不知情,于是向厉心里的火气更旺,既气姜家的疏忽和不分青红皂白,也气自己昨晚没能及时了解全部情况。
一个7岁的小女孩,大冬天的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到现在没消息!这得多危险!
她又给姜成打电话,但姜成的电话一直占线,没过多久,姜成的电话打回来。
向厉开口问:“好想带钱了吗?大概是穿什么衣服?”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是穿了那件蓝色的羽绒服,钱不知道,书包也不见了。”
“你们污蔑好想掐了她弟弟,但好想应该不会就因为这个要离家出走吧?姜成,你是不是打她了?!”向厉越来越急,也不是没来由,她对男人的底线不太信任。
“我哪儿打她了!我还怕她继续留在家里继续受委屈呢,我才说把她暂时送去奶奶家住,奶奶一直想着他爱着她,我这是为好想着想!她在这个家住的不开心,那就去奶奶家住啊!我是她爸爸啊我能不为着她吗?她和她弟弟都是我的心头肉啊!”姜成气急败坏的解释。
向厉听到姜成竟然不问证据就要把女儿送走,两眼一黑又一黑,感觉快要低血糖了。连忙支使郑意给自己拿块巧克力,结果因为养猫,家里早就不买也不放巧克力了。郑意急得去厨房抠了块冰糖塞他妈嘴里。向厉含着咽了几口口水,又抽了张纸把冰糖吐出来。
什么狗屎奶奶家,那个奶奶连牛奶都不舍得给姜好想喝!
低血糖缓解了,现在她气得胸口痛,感觉都要乳腺结节,对着电话发火:“胡闹!你简直是胡闹!”
她这边还在消化这离谱的情况,郑意已经一阵风似套上毛衣和外套就要往外冲。
“你干什么去!”向厉拉住他。
“我去找她!”他甩开向厉的手,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在哥们儿的群里发消息,让大家醒了以后都出来帮他找找妹妹。还发了张姜好想的照片过去,是过年的时候他偷拍的姜好想睡着时的照片,穿着白色毛衣,张着嘴,看起来呆呆的。
他也不管有没有回应,发完就拉开门冲出去。向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气又急又担心,赶紧也穿上外套,拿上钥匙和手机,追了出去。
郑意先是跑遍了小区附近姜好想可能去的地方,那个秘密基地通风口、经常去的便利店、学校门口、甚至她们偶尔会去的电玩城,都没有。
郑意想起姜好想第一次走丢,是在超市,那时候她才四岁,都忘了是因为什么了,躲在货架后面小声哭,是他一个个货架找过去,把她牵出来的。
他想起她发烧那晚,烧得迷迷糊糊,还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想起她拿到九九时,开心的笑容。
她是他生命里最早的一个责任。从向厉把她放到他手里,说:“郑意,这是好想妹妹,你要照顾好她”开始。他习惯了她的依赖,习惯了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习惯了她遇到事情第一个找他。
刚才向厉打电话时郑意也听到了姜成说的那些话,他不能想象,如果姜好想真的被送走,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姜好想会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他的几个哥们儿也陆陆续续裹着厚外套赶来了,看到郑意急得快疯掉的样子,也都认真起来。
郑意再次详细描述了一遍:“二年级,这么高,扎马尾辫,穿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背着一个粉色的书包。对对对,就是经常来咱们班外面的那个妹妹,是她是她。”
“行!咱们分头找!”
七八个半大的少年,在寒冷的街道上,临时组成了一只搜寻队。他们一声接一声地喊:
“姜好想!”
“好想!你在哪儿?”
“妹妹!快出来!你哥找你呢!”
传出老远,路过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好奇地看着这群半大的小子,知道了事情经过之后,也有的热心大爷大妈开始帮忙找。
郑意跑在最前面,想起新闻里走丢的小孩,想起坏人,想起坏人都喜欢姜好想这种长得漂亮又傻的……他不敢再想下去。
跑了不知道多久,他的喉咙喊得干疼。他第一次觉得鼻子发酸,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
不是委屈,是害怕,也有是后悔。后悔昨晚真的让她一个人留在她家,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向厉,后悔平时总是嫌她麻烦,嫌她凡人。
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郑意呸呸呸了几声!
“这边找过了,没有!”
“那边也看了!没看到穿蓝衣服的小女孩!”
朋友们陆续传来令人失望的消息。
郑意站在十字路口,看着逐渐增多的人群和车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四个方向都人声鼎沸,这鼎沸让他想起给姜好想送电风扇的那天,快晚上十二点,空气蒸腾、热风喧嚣、姜好想的眼泪动荡、电风扇吹出的风在沸腾,两个小朋友的心也炽热。炽热的姜好想,对着电风扇许愿希望夏天快点过去。
姜好想喜欢对着一切好东西许愿,对着电风扇许愿,对着九九许愿,对着鸡腿许愿,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实在是寄托了太多姜好想的真心。
她的真心取之不尽,她的心愿无人应答。
那时,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而现在,城市这么大,那个小小的姜好想到底会去哪里?
就在郑意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妈向厉打来电话。
“你还在找吗?你想想好想还有没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向厉显然也在外面找了一早上,一无所获。
郑意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一个地方,他怎么会忘了。
“妈,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挂了电话,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狂奔起来。有几个哥们儿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跟上。
老城区离他们住的地方有点远,郑意拼尽了全力在跑,风灌进肺里,像在给肺充气,郑意觉得快要能飞起来了。
他们跑到了一个有些年头的公园。公园不大,树木萧瑟,郑意很有目标的往一个地方跑去。
在公园角落一棵叶子落尽的银杏树下。长椅上,蜷缩着一个蓝色的身影。她睡着了,旁边放着她那个粉色的书包。正是姜好想。
郑意的肺部像是此刻又重新把刚才打进去的那些气放出来,鼓胀后又释空,气从肺里出来摇摇摆摆去了心脏,把心脏填满。郑意被这饱胀感激出了一些眼泪。
他跑到长椅前,喘着气,轻轻摇了摇姜好想的肩膀。
“姜好想?”
姜好想的脸冻得发青,嘴唇没有血色,眼神有点呆滞,还没完全醒过来,也可能是被冻傻了。
郑意看着她这副样子,蹲下来平视她,声音还在喘,刚才跑得太快了:“姜好想,你做梦了吗?”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委屈地扁着嘴开始哭,伸出手要他抱,然后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身上。可是,没有。
姜好想眼神空空的,摇了摇头:“没做梦呀。”
郑意从自己兜里掏出几个暖宝宝,给姜好想贴在秋衣的外面,贴好之后把自己的羽绒服拉链拉开,伸出手,用力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知不知道大家找你找得快疯了。”郑意说得不凶,轻轻的,但是怀抱重重的,“还好我想起来了这个地方,不然不知道你还要冻多久。”
林然还在的时候,和向厉一起带着两个小朋友来过这里玩。那时候林然的病还不算太严重,在这棵树下,林然许愿说,希望生活越来越好,希望自己的身体好起来。刚才想起姜好想爱许愿的时候,郑意茅塞顿开。
“郑意哥哥,我昨晚对着这棵树许愿了。”姜好想埋在他的毛衣里,被他的羽绒服裹住,声音懒懒的。
郑意抬头看着这棵看起来毫无生机的树,心里一阵难受。他想说,你傻不傻,你妈妈许愿身体好起来,不是也没实现吗?这说明这棵树根本就不灵!可这话太残忍了,他说不出口。
他问:“那你你跟它许什么愿了?”
姜好想从他怀里抬起头:“我许愿希望和郑意哥哥永远不分开。”
她不想回奶奶家,可又觉得自己好像只能回奶奶家,她别无他法。于是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怎么样才会愿意回奶奶家呢?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如果郑意哥哥能够陪她一起回奶奶家就好了。
可是姜好想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尽管她还把自己的钱倒出来数了好几遍,如果都给郑意哥哥的话,他会不会愿意陪自己回奶奶家呢?
可是她不会提的。
她知道这个要求的名字叫做自私。
她是一个有点高傲的小孩,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许愿希望和郑意哥哥永远不分开。”
姜好想对着郑意说出了这个愿望,是因为她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被爸爸送回奶奶家。因为她觉得自己许过这么多愿却未被回应过,就是因为每次她都把愿望说出来了,愿望一旦说出口就不灵。
此刻,她把这个憋了一晚上的愿望,呵气一样呵出了口。她决定接受。
郑意所有的焦急在这一刻化成汹涌洪流。再次用力抱紧她,把她的脸按在自己的毛衣里,说:“这还用许愿吗?这不是既定事实吗?”
永远不分开。这不是愿望,这是他的决定。
郑意把姜好想背回了自己家。向厉和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姜成也前后脚到了。姜成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想上前,却被向厉一个眼神制止。
向厉什么都没说,接过冰冷僵硬的姜好想,直接抱进了浴室,放热水给她洗澡。郑意像一尊门神,守在浴室门口,不让姜成靠近。
等姜好想洗完热水澡,喝了向厉煮的姜汤,脸色恢复了红润,裹着毯子在向厉的床上睡着了。向厉这才把姜成叫到客厅坐下,进行了一场谈话。
具体说了什么,郑意没太认真听,他一直反反复复开门偷看姜好想。偶尔的几次斜眼瞥视,只看到姜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是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没敢再提送走姜好想的事。
郑意又偷看了几次睡着的姜好想,把门关上了。走到书房门口,向厉正在里面一脸疲惫。郑意敲了敲门。
向厉抬起头:“怎么了?”
郑意走进去,反手关上门,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开口说道:“妈,我想跟你进行一场成熟的谈话。”
向厉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说:“好,你说。”
少年人的真心往往是ta们能给出的最最珍贵的东西,向厉从来不会嘲笑少年人的天真,也愿意呵护少年人的热忱。
世界的规则千千万,生命的真相万万千,可那些都是不足为道的东西,流淌而过罢了。
人在被这流淌裹挟时,被迫的姿态无论好看与否——自由泳?蝶泳?蛙泳?狗刨?都不重要。都是被迫。也不必误以为是主动。更不必去高估主动。
可是啊,真心是少年人的一条底层代码。“我怜惜你”,所以不愿看到你没有墙壁没有屋顶。
郑意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很不常见的姿态。他也做得很陌生。
“妈,我想养姜好想。”他开门见山。
向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想收养姜好想。”郑意重复了一遍,“能不能把姜好想接来咱们家住?以后就住在咱们家。”
向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郑意却像是刚刚在开门关门的无数个轮次重,早就打好了腹稿。他打的很多游戏里,都有一些认师傅认长辈认兄弟姐妹的关系。他觉得,他也可以。也觉得这个类比很有说服力。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银行卡,放到书桌上,推向向厉:“这里面是我从小到大所有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具体多少我没看,但应该不少。养姜好想的钱,以后我来负责。我以后一定会用心读书,再也不偷偷玩游戏了。我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以后挣钱,我保证能养活她,不,是养好她!让她过得开开心心的!”
少年人的誓言,带着不顾一切的赤诚,在书房里回荡,绕着向厉乱转。
向厉看着儿子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听着这番漏洞百出的成熟谈话,心里百感交集。有感动有心疼,也有点哭笑不得。
她没有嘲笑或者否定。她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郑意的头:“好,妈妈知道了。妈妈会去找姜成好好聊聊的。”
郑意眼睛一亮!
向厉收回手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才像是忍不住似的,丢下一句:“收养你个锤子,你有病吧。”
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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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叶片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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