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小雨如酥。
秦音被几个强壮的侍女挟制着从马车上下来,侍女的力气很大,压得秦音不得不跪在地上。长都城外的泥地里因为长年被车马踩踏,坑坑洼洼的都是石子,刺的秦音皱起了眉。烟绿的缎子沾满了泥土,再华丽的衣服经过一番打斗后也显得有些狼狈。
马车周围倒了一群人,都是护送她离开长都的侍卫,她清晰地闻见血伴着雨水混在泥泞不堪地里的气味,难闻的让她想吐。
同样被抓的入梅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拼命的挣扎想挣脱开钳制的手,却无济于事。
一人身着华服美衣的出现,与四周的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从黑衣人中走出来,腰间佩戴的玉壶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走到秦音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没想到是我吧昭乐,知你喜洁,难为你跪在地上。你我好歹姑侄一场,如今你要去九陵了,我做姑姑的怎么好不来送送你呢!”
“你害的阿砚到现在都没醒来,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松的就去九陵。”衡玉长公主的话像是来自远处山谷的魂,不断的飘荡在秦音的耳边。
她捏起秦音的下巴,强迫与她对视:“凭什么人人都夸你至善至柔,凭什么在你出生皇兄就不管我了,凭什么阿砚明明是我的未婚夫,却还日夜惦记着你,对你念念不忘!”
衡玉长公主越说越激动,头上的福鹤步摇随着她的情绪大幅度的晃动,她抬手重重的打了秦音一巴掌:“现如今你声名狼藉,朝臣、百姓都知道你是一个刁蛮任性,杀人成性的公主,皇兄也不再宠爱、相信你,你已经被赶出长都,永远都别想回来!”
“这是断肠散,当初你逼着阿砚吃下,你现在也给我吃下去,之后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衡玉长公主面目狰狞的脸在秦音眼前无限放大,她带着恨意的话回荡在林子里,“昭乐,你就不该回来!”
秦音想说话,但下巴被衡玉长公主钳制着,发不出一点声来。
她想辩解。
她不喜欢傅砚,断肠散也不是她让傅砚吃的。
她没有杀人,父皇,她没有杀人,为什么不信她的话!
断肠散的毒性在身体里开始蔓延开来,搅得秦音五脏六腑开始疼痛,呼吸开始急促,眼前只看到一片黑,额头止不住的冒汗,耳边只有入梅凄厉的呼喊。
“公主!公主!快醒醒!”
秦音蓦地醒来,眼前还是看不到的黑,她颤抖着双手想捂住自己的脸,却摸到脸上绑着的纱布,纱布上的药香隐隐传到她的鼻间,惊惧交加让她疯狂的将脸上的纱布扯掉。
当初衡玉长公主喂她吃下断肠散,幸而自己随身带着师傅给她的灵药,只是这药救得了她的命,却救不了她的眼睛。
她失明了。
她看不见古卷书画里的文白,看不见北梁山水的壮阔,看不见身边人的模样,更看不见自己的神采。她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会像得不到太阳照耀的花朵一样衰败枯萎。
王湖方才的话勾起她颓废的情绪,梦中惊醒的她深思有些恍惚,身子不受控制的的轻颤。
入梅温暖的手搂住她发抖的身子:“公主冷静点,我们现在在九陵了,不在长都郊外的林子里,别怕。”
自从上次被衡玉长公主抓住之后,秦音总是容易做噩梦,好几次从梦中惊醒。
秦音依偎在入梅的胳膊上,声音有些脆弱:“入梅,你相信我吗?我没有杀傅砚。”
“入梅相信,入梅自然相信公主,公主有仁爱之心,怎么会杀傅公子呢。”入梅从小就在秦音身边伺候,怎么会不知道秦音的性格品性,只是如今看着她这般难过,入梅也忍不住落泪,她不能为秦音做些什么,只能这样抱着她,不停地给她安慰。
秦音在她的怀里慢慢缓过神来,听见入梅的啜泣声,她摸索着捧住入梅的脸,安慰道:“别哭了,是我吓着你了。”
入梅没学过功夫也没离开过皇宫,如今面对这样的变故不光秦音一人难受,入梅也一直默默忍受着,难为她了。
秦音摸了摸她的脑袋,入梅也止住了眼泪,将地上的纱布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帮秦音戴好:“这纱布虽然脏了但却是浸了药的,车上没有替换的,等到了客栈,入梅再帮公主换新的。”
秦音点点头,耳边的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让她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她靠在车壁上压下怅然的情绪,她不喜欢被情绪裹挟的感觉,但也不想让周围人担心。
“公主。”缓了片刻,入梅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真的打算把王澄也送给长公主吗?长公主做的这么过分,咱们也不用这么卑微的向她求和,等来日回到长都将事情全部告诉皇上,皇上一定会为公主做主的。”
“我向来就不喜欢以德报怨,长公主既然这般对我,我自然不会对她卑躬屈膝。王澄也不过是我拿来牵制王湖的,免得王湖三番四次的来找我麻烦,看着烦心。”
秦音如今连姑姑都不想喊一声:“自从我们来到九陵之后,就一直有人与我们不对付,明里暗里的给我使绊子,王湖更是明目张胆的与我们为难,想必是受了他人指示。他王家能在九陵府衙跋扈这么久,背后之人肯定不是方元一个小小县令就能抗衡的。”
“公主的意思是,王家背后的人是长公主?”入梅明白过来。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长公主名下的绣坊管事姓王。”秦音自嘲道,“如今我这般潦倒,除了长公主,应该也没有人会这么大费周章的为难我了。”
“过下一个街口就到了。”马车外面传来卫琤的声音,平时一般都是卫琤在帮忙赶车。
自从护送秦音的侍卫被衡玉长公主的人杀死后,入梅又要赶马车又要照顾受伤的秦音,一时间忙不过来。秦音本就有到镇上后,雇个人驾马车的打算,没想到遇到了卫琤。
秦音和卫琤第一次见面是在进九陵前的竹林中,那是她离开长都后碰到的第二次追杀,刺客借着抢马车上行李的由头将刀刺向了秦音。秦音跟着师傅学过一些武功,如今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还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马车上除了她以外就一个不会武功的入梅,双拳难抵多人,渐渐落了下风。
卫琤便是在那时出现的,剑法利落的解决了那些装作劫匪的刺客。
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比卫琤的一句“客气”更快响起的是他肚子的叫声。为了答谢救命之恩,秦音大方的请他在路边吃了一碗馄饨。
只是没想到,三碗馄饨下肚后,得知秦音是被北梁皇帝赶到九陵来的公主,卫琤便提出要当秦音的护卫,还任由她差遣。秦音问卫琤为什么要跟着她们,卫琤给出的答案很假。
“我没盘缠了,你是公主肯定比我有钱。我学过武功可以保护你们,你们提供吃住就行。”
秦音不信他的话,但奈何身边缺人手,只能暂且将卫琤留下。好在卫琤平时话不多也不爱管闲事,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他就安静在一旁待着。秦音托他做点事情的时候,他也从不多问,做事干脆利落。
刚刚她陷入梦魇情绪激动,在马车外的卫琤应该也有听见。出声除了是在提醒她,可能也有转移她情绪的意思。
只是可惜,她还没见过卫琤长什么样子,听王湖喊他小白脸,想来容貌应该不会很难看,至少不会黑到哪里去。而且他声音听着也好听,像是山间潺潺的泉水。秦音自顾自抿唇笑了笑,只要不涉及她的底线,她愿意把卫琤当做朋友来看。
“公主,客栈到了。”入梅提醒道。
九陵本是秦音的封地,在她出生时北梁帝就将九陵赏给了她。按理来说,她应该住在九陵的公主府里,只不过公主府常年没人住,方元又说公主府有些庭院破败想给秦音重新翻整一下,所以这两个月秦音都住在客栈里。
有客来是九陵最大的客栈,方元之前也跟客栈的掌柜交代过要好好伺候秦音,还特地给秦音安排了一个带院子的厢房。
入梅扶着秦音下了马车,只是下马车时脚不小心踩到了衣摆,秦音一时趔趄。一旁的卫琤眼疾手快的扶住秦音另一只手臂,手心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皮肤上。
“小心。”
卫琤应该比秦音高一个头,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头顶上,秦音突然觉得头顶有些滚烫:“多谢。”
见秦音稳住身形,卫琤便转身将马车交给客栈的跑堂,随后缓步跟在秦音的后面,三人穿过大门进了客栈大堂。
饭点已经过去,客栈大堂里面人不多,杂役们进进出出的收拾着,大堂中间里除了算账的先生,就只有两男一女面面相觑的坐着,左边的白衣男子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俊俏的脸庞因为病气添了几分柔弱。
右边的少年表情有点严肃,一手护着身旁女子,一手虚握着筷筒,仿佛随时要抄起筷筒朝对面男子扔过去似得。
与严肃瞪着他的少年不同,白衣男子表情淡然,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对面的女子。
察觉到对面男子的眼神,对面的女子害羞的侧了侧身,身旁的少年见状生气道:“不,不准看我姐!”
白衣男子笑了笑,张张嘴刚想说话,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拿面前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
只是这一动作却让对面的少年误以为他要动手,连忙将他姐姐拉起来,举起筷筒对着他,表情更加紧绷了。
白衣男子喝了口水,对如临大敌的两人笑道:“两位不用紧张,澄也只是嗓子不舒服,想喝口水罢了。”
少年往前凑了凑,将自己的姐姐护在自己身后,磕磕巴巴的说道:“闭,闭嘴,别说话。”
少年身后的女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润,把筷子放下吧,这样不太礼貌,他应该没有恶意。”
宁润听了姐姐的话,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瞪了眼坐在对面泰然自若的王澄也,绷着张脸将筷筒放在了桌上,故作凶狠的又威胁道:“再打我阿姐的主意,小,小心我揍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