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扶着坐到沙发上的院长,一言不发,只是拿下眼镜,疯狂地擦汗。
他缓了一会儿,可怜巴巴地看着路危行:“真的压不下来了吗?”
路危行摇了摇头。
他没骗他——最开始大家只是震惊于邓博达手段的犀利,案件的离谱,根本没讨论任何关于院方的问题,但很快,随着涉事双方父母的采访的播出,信息爆炸的速度远超预期,舆论的洪流,已然决堤。
一边是学霸贫困Beta,淘汰;一边是不学无术的Omega,转正。这种极端的对比,彻底点燃了公众的怒火。
网友们疯狂攻击着院方,有的说院方收了黑钱,有的说Omega的爹是医院的领导,甚至有的说院长跟Omega有不正当关系……总之,中心医院彻底成了靶子。
看完最新进展的院长猛然起身,不是吃降压药,而是把门口一个奇怪位置摆着的一棵树搬起来,恶狠狠扔进门口的巨大的黄色医疗废物垃圾桶:“根本没用!还说什么能挡煞,都是骗人的!”
“不然,先吃个药?”路危行担心院长嘎了。
“吃什么药都没用啊!”院长都要哭出声了,“我们当然知道邓博达医生优秀,成绩好,技术稳,学东西快,又肯吃苦,家境是差但从不抱怨,我们也想要这样的医生啊,但是,招聘规定也是上面压下来的硬指标,不是我们能做主的,院方也无能为力啊。但无论再怎么委屈,也不能伤人啊。”院长话锋一转,指向了Beta,“他这不是把自己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了吗?”
“如果冤屈能得到伸张,谁又愿意成为罪犯?”谢隐一个没忍住,怼了院长一句。
路危行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明确不过:让那Beta含冤受屈的,正是他们的客户,所以,此时此刻,别说这些没用的。
谢隐老实闭了嘴,但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职业倦怠,他宁愿回去处理娱乐圈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出轨,撕番,买热搜,撤热搜……至少那里的人动机直白,要么为钱,要么为名,要么为睡,总有软肋可抓,总有交易可做,威胁,封口,利益交换,手段直接有效。
一旦牵扯到这种深植于社会结构,带着血泪真情实感的爱恨情仇,没办法非黑即白,受害人不一定是好人,加害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处理时,立场很容易出现问题,还很可能要违背良心。
“现在你们院方是个什么态度?”路危行企图把话题拉回了如何解决上。
“我们什么态度还重要吗?”院长满眼绝望,摸着自己的真皮椅子,自己这个位置,怕是不保啊。
“我的意思是,你们总要表态的,总不能装死吧?”
谢隐这话,说得院长一阵心虚,他还真就打算装死了。
“装死也不是不可以……”路危行忽然幽幽开口,“可以暂时把焦点转向招聘流程的公正性上。”
“什么意思?”院长一听还有救,激动地站了起来。
“既然是政策制定者惹的麻烦,就该让其承担舆论的责任,而不是执行者来背锅。”
路危行这么一说,院长眼睛都亮了。
得到校长的首肯后,路危行迅速开始交代下面人办事。
这次中心医院的招聘问题,跟之前翎越航空事件完全不一样,翎越航空是开放对信息素人的招聘,但跟对Beta的招聘条件一模一样,达之者上位。医院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无论这届的信息素人能力成绩如何,都必须招够数。
这次事件,正是因为中心医院为了满足那个硬性比例,淘汰了更优秀的Beta,录取了这届唯一符合条件的Omega。
在讯安的“循循善诱”下,网友迅速把矛头指向了医院招聘条款中的硬性规定:每届必须招录一定比例信息素人。
果然正如路危行预期的那样,舆论就着招聘规定炸锅了。
“还是在攻击我们啊?而且更严重了。”院长真的摸降压药去了。
“再等等,让子弹飞一会儿。”路危行笑了笑,还贴心地给院长倒了杯水。
果然,经过引导,网友发现这个招聘比例的规定,不单单是中心医院存在,整个医疗系统都在执行。
只不过,别的医院运气好,招收的信息素人没蔡昊这么拉垮,淘汰的Beta也没邓博达这么优秀,更重要的是,其他医院被淘汰的Beta没有捅信息素人18刀。
舆论暴风眼,终于从中心医院转走了,网友开始一边倒地站在了Beta这边,痛斥程序不公,最后指向了Omega德不配位。
很快,一些ABO平权组织开始介入,给大众进行政策解读:如果没有这个条款,医学界将一个信息素人医生都没有,这是对信息素人权益的一种扶持,是一种结果公平。
大众的情绪简单而直接,用最朴素的正义感和对自身利益的担忧进行反击,在这些宣扬结果公平地解读下面的评论区,狂刷类似内容:
【祝支持结果公平的,看病时都遇到蔡昊】
【以后去医院先查医生性别,拒绝信息素人医生】
【公平?拿患者的健康和生命去填你们的公平?】
此时,校长也接到了传唤通知,让他去警局了解情况。
谢隐和路危行离开了中心医院。
“这件事对那个Beta真的太不公平了。”刚出医院,谢隐就迫不及待地表态了,他听了一个晚上都快憋死了,急着找路危行说道说道,议论议论。
路危行很冷静地说:“蔡昊只是政策受益者,不是制定者,罪不至死,不该被捅18刀。政策倾斜是为了弥补结构性不公。没有它,信息素人可能连医学院的门都进不去!你只看到邓博达被牺牲,看不到千千万万信息素人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吗?这种政策本就是为了弥补不公。”
谢隐反驳道:“菜还上位,就是原罪。弥补不公?靠塞烂人进去?那是弥补还是埋雷?信息素人智力又没缺陷,专注力差?那就付出更多努力!身体条件劣?那就选适合的科室!凭什么要占用别人的机会?这种包容只会让整个医疗系统水平下滑!紧接着就是信任崩塌!”
路危行看着谢隐的眼神略微复杂:“你太理想化了!起点就不平等,谈何程序公平?信息素导致的生理差异,易感期或发热期的干扰,信息素对专注力的潜在影响,甚至信息素失控带来的心理压力,这些是客观存在的。放任不管,没有政策倾斜,Beta会凭借天然优势垄断所有优质资源,Beta至上的风气会越来越严重。你口中的‘努力就能成功’,对很多信息素人来说就是一句空话,这种所谓‘公平竞争’解决不了深层矛盾,只会把阶级矛盾转移到族群间,激化对立!结果公平,虽然会牺牲掉一些人的利益,但会成全更大群体的利益。”
谢隐嗤之以鼻:“凭什么这部分人就要被牺牲掉呢?就因为他们智商高?吃苦耐劳?情绪稳定?”他讪笑一声,“如果是教育资源不平等,政策倾斜多给落后地区一部分招生名额,我赞同,因为教育资源落后,不是学生的问题。但教育阶段结束了,这种倾斜就该停止,而回到程序公平上。受到政策倾斜依然无法补足本身存在缺陷的群体,就不该推给他们接不住的资源,这种包容和溺爱只会导致整个社会的运作越来越差劲。”
“你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路危行看着谢隐的眼睛。
听到被定位为社会达尔文,谢隐有点不爽了,“优胜劣汰有什么不对?至少它保证了位置上是真正有能力的人!像蔡昊这种学渣,就不该在医疗系统里!去医院摊上这种医生,对患者来说公平吗?”
路危行眼中尽显失望:“我以为你是同情信息素人境遇的,至少在之前我们共处的几起案子中,你都表现出了这样的倾向,但我没想到,你只是同情作为弱者和受害人的信息素人,而不是占用资源的他们。你没想过,万一你是弱和劣的那一方呢?你这种同情是虚伪且双标的。”
“我虚伪?我双标?”谢隐听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好啊,那我们谈谈真正的公平!路危行,你一个空降的总监,一点公司的程序都没走,就坐上了原属于别人的职位,你说别人双标和虚伪,不合适吧?”
路危行似乎有点震惊谢隐的邪火最终拐到自己身上:“我们的争论和这个无关,哪怕没有我的出现,公司也不会让你当这个总监的,你恨错人了。”
谢隐吼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路危行冷笑一声:“我要不要细数一下你在工作中情绪失控了几次?明德中学擅自发布公告,怼江一舟,打稳态生物的保安……就在刚刚,你还怼了中心医院的院长。你真的觉得你适合当整个部门的领导吗?”
“但人都有情绪!而且我也没因为情绪耽误工作啊。”说完,谢隐忽然感觉这话在哪听过,江一舟似乎也用这种说辞替他自己狡辩过。
“工作没被耽误,是因为我一直在包容你的问题。”路危行尽量克制道,“并且,公司给你的高薪,就是要买断你的情绪。”
“就算我有情绪问题,但也是凭真本事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那你呢?你站在这里对我颐指气使,是靠程序公平?结果公平?还是……背景公平?”谢隐把重音,全放在最后四个字上。
“我明白了,你是彻底代入邓博达视角,把我当蔡昊了,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被塞上来的烂人?”
“难道不是吗?”谢隐口不择言,“用不知道哪来的强大背景击碎了我几年来的努力,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跟我高谈阔论公平!?”
路危行带着决绝的失望:“行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在工作上,我会严格按照公司规章和你沟通。除此之外,我们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隐听罢,嗤笑一声,看了路危行一眼,转身冲着跟路危行相反的方向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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