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明白,他和路危行,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换跑车像换衣服般的富二代,另一个是个背负血海深仇的打工人,无非是在某个契机下,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相交点,之后势必要渐行渐远的;但,谢隐不明白,自己何必因为跟他产生了分歧,而这么失望和难受,阶级不同的两个人理念不同,才是常态吧?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拿他,当朋友了?
想到这里,谢隐感觉一股压不下去的烦躁快要将自己憋死了,他飞起一脚踹在旁边的墙上,脚上的剧烈疼痛让他的烦躁得到了一点转移。
他拿出手机,快速敲下一条信息:
路总监,由于我在中心医院的案件中无法保证客观冷静,恐导致处理失当,我申请调离。请批准。
看着信息的内容,他犹豫了半天,手指在删除键和发送键之间来回挪动,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缓慢到像是凝固了,那发出去的消息像坠入不见底的深潭,毫无回响。
他甚至怀疑消息是不是没发出去,反复检查了几次,确实发出了,“未读”俩字清晰且刺眼地杵在那,仿佛一抹嘲笑。
十五分钟过去了,路危行依然没回他消息。
半个小时过去了,路危行依然没回他消息。
谢隐胸中的憋闷感急剧膨胀,已经从最开始的烦躁,上升到了愤怒,跟正要喷发的活火山似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星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口不择言了,不该说那些屁话的,毕竟,路危行不但是个合格的上司,而且工作能力绝对没话说,但话赶话不就是如此,谁家吵架还收着吵啊?
他就不能让着我点吗?
不对……让Omega让着Alpha,好像有点奇怪;让男的让着男的,也有点奇怪;让上司让着下属,那就更奇怪了……谢隐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路危行得让着自己的理由,更气急败坏了。
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返回了钱串子的诊所。钱串子那是24小时营业,半夜随时按门铃,随时来开门。
真·劳模。
门被拉开一条缝,钱串子那张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脸从里面露出来,看清是谢隐的同时,他条件反射般就要把门关上。
“砰——!”
门没关成功,因为谢隐的皮鞋快速地卡在了门缝里,鞋头被门挤压得微微变形。
“你怎么又回来了?”钱串子一脸不耐烦,死不开门。
“我心情很糟,陪我喝两杯。”谢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沮丧和疲惫。
钱串子从门缝看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没好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喝两杯?酒呢?你空着手来喝西北风啊?”
“开你的珍藏,我付钱,双倍。”谢隐硬挤开门,带着一身低气压闯了进去。
那张油腻的折叠桌再次被请出,一瓶标签磨损,显然有些年头的白酒,配上几根不知道过没过期,包装袋都没拆干净的火腿肠,寒酸地摆在了上面。
钱串子拧开瓶盖,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啧,”钱串子给自己和他各倒了半杯,“怎么?被你那个Omega甩了?跑我这儿借酒浇愁来了?”
“别胡说,那只是同事。”谢隐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端起杯子猛灌一口,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才稍微压下一点上涌的情绪。
钱串子看着他笑而不语。
谢隐被他那了然一切的眼神看得更加心烦意乱,无视那眼神,但又憋闷的不行,于是借着酒劲,把今晚医院里的所见所闻,连同那份被路危行强行压下的憋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以前都是信息素人受欺负,谁能想到?就这两年,ABO平权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公平?哈!结果公平竟然让信息素人成了受益者?反而是Beta,开始被挤兑,被牺牲。”
“哦?”钱串子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酒,吃了两口火腿肠,“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没赶上这好时候?”
“有点。”谢隐承认得干脆,随即又摇头,眼神里是更深的困惑,“但也不全是,我只是想不通,这社会风向转得也太邪乎了,社会地位都能彻底反转?”
钱串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嗤笑,他放下酒杯,诊所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显得异常锐利:
“反转?你清醒点!根本没有反转,在我这诊所的海量案例看来,信息素人的生存环境没有半点提高好吗!Beta至上反而愈演愈烈。只不过……”他语气带着冷静的犀利,“顶层那帮Beta老爷们,把底层Beta那点可怜巴巴的权利,当成了政治筹码,献祭出去了!割下层Beta的肉,给信息素人闻点荤味,就敢大吹特吹什么‘文明进步’‘平权成果’!把阶级矛盾转移到性别议题上,还美其名曰ABO平权,都是扯淡!”
钱串子的话像一盆冷水,狠狠浇在谢隐被酒精灼烧的头顶,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席卷了他,他终于抓住了那份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怪异感的尾巴——ABO平权不是进步,是更精妙,更虚伪的掠夺!是顶层精心导演的一场残酷的转移矛盾的戏码!
有100元,老爷们赚走99元,剩下的一块,原本是分给Beta0.8元,信息素人0.2元。如今,他们把原本属于Beta的0.1元,给了信息素人,现在Beta0.7元,信息素人0.3元。ABO为那0.1元打得头破血流,却没人抬头看一眼老爷手里的99元。
“所以,别扯什么鬼平权,大家都是顶层的棋子和耗材而已。”钱串子把酒一饮而尽。
“耗材……”谢隐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品不出一丝滋味,只觉得满嘴苦涩,“就算是耗材,耗材和耗材之间总得有个秩序吧?他为什么要替那种……那种邪恶混乱的Omega说话?”
谢隐眉头紧锁,脸上是货真价实的困惑,他实在无法理解路危行的立场,明明那个Beta就是深受不公。
钱串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幼稚的问题,夸张地挑高了眉毛,用一种“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毫无犹豫地说:“因为他自己就是个Omega啊!这还用想?”
“……”
钱串子的话,像点破窗户纸的那只蘸水的手指,让光线顺着破洞,照进了谢隐内心的隐秘。
对啊!
路危行是Omega!路危行是信息素人!
人家确确实实是站在自己身份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为自己的群体发声,为自己的性别争取权益,这太正常了。
不正常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自己假装Beta太久,已经忘记了Alpha的灵魂,虽然分化成为Alpha,但他厌恶Alpha,他一天也没有认可过自己这个身份。最终,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精神上的Beta,时刻站在Beta角度思考问题。
所以才会在路危行维护Omega权益时感到愤怒和背叛,但Alpha的信息素,又时不时提醒自己的真正身份,所以才会在ABO平权的浪潮中感到如此撕裂和混乱!
谢隐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蹿上来,仿佛脚下的地板骤然消失,整个人悬在了无底的虚空之中。
我是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叩问自己。
是Alpha的躯壳里塞着一个Beta的灵魂?还是一个逃避自身,背叛本性的懦夫?这种“皈依者狂热”,难道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巨大冲突和痛苦?
也许,我拼命地合理化Beta的特权,对自己强调“Beta天生冷静理性适合领导”,告诫自己“信息素人情绪化”,不过是在逃避身份压力,在给信息素人遭遇的歧视找一个坦然面对的理由?
我在一步一步把自己洗脑成一个B权的奴隶吗?不!不是这样的!谢隐内心在嘶吼:我这样做是有目的的,我不是为了权力地位才背叛本我,我只是在这条太长太曲折的报仇的路上,迷路了。
钱串子叹了口气,“人类啊,就是太喜欢规训其他人类了,总要诱导大家去厌恶本我,假定目标勒令其改变,还美其名曰,成长,其实都是瞎扯。”
“你……”谢隐抬头,看向钱串子那张淡然的脸,“……是Beta吗?”
他忽然间发现,自己认识钱串子这么多年,连他的性别都不知道。
钱串子咧开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难以捉摸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你猜!”
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当谢隐七扭八歪着从钱串子的诊所走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那条发送给路危行的信息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那“未读”标识,似乎宣誓着他们关系走进了一种谢隐不明白,不了解,也无法处理的状态。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
回到家,他昏昏沉沉地冲了个冷水澡,熟练地摸出抑制剂,注射,一如往常。
换好衣服,他走向公司,每一步都像踩在那条未读的消息上,沉重,迷茫,无措。
到公司后,他以为路危行会找借口抓住自己骂一顿,或者干脆因为自己拒绝工作而再次给自己一个惩罚,但都没有,路危行像没看到他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谢隐故意弄出点动静——重重地拉开椅子,用力地放下包,甚至大声跟马瑞说着废话。
但无论谢隐如何笨拙地高频地刷着存在感,路危行都视若无睹。
彻底的无视比最严厉的责骂更让谢隐无助,且心慌意乱。
他竟然怕了。
之前他顶撞客户,擅自行动,殴打保安,甚至捅出私发公告那种篓子,路危行最多是皱眉提醒,或者不痛不痒地给个象征性的处罚,从未真正动怒。
可这一次,仅仅因为对这个案子的立场分歧,吵了个架,路危行竟然……真的生气了?
用这种彻底的沉默将他放逐了?
他放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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