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几人早早到了衙门,等待县令的处断。
昨日一早尸体被发现到今天,衙役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分别探访几人所说的宴席,又询问了沈庭玉最后的行动轨迹究竟是从家中来,还是从白府归家去。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到了傍晚大多要收摊回家,也没在意,就算瞧见了,怕惹上官司也是闭口不言,那捕头实在无法,恰好几个孩童在附近墙角边斗草,便走近碰碰运气,恰巧昨日他们也在,说看见了一个男人步幅不稳,摇摇晃晃从平乐坊过来,走三步都要咳上一咳,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看路线像是要去针线铺子。
虽说孩童的话可信度不高,可孩童与他们没什么利益往来,看见什么说什么,也不担心编假话。
县令听罢,结合昨日去两家看过的晚间菜谱,检查了胃容物,听捕头的话,那死者生前确实被病痛侵扰,苦不堪言。
当即提上两人来,
“本管已查明你二人中有一真凶,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有虚言,杖刑伺候。”
两人依旧是各自辩称,人是自己杀的。
“大胆,”惊堂木一响,“你们在拿本府消遣吗?”他也失去了耐心,当即叫人来,
“来人,将那白氏杖责十棍,以儆效尤。”
白衔霜在下面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受刑,到底是身娇体弱的小姐,哪里受的住这棍棒相向。
听着偏厅中凄厉的惨叫,青宴叩首,
“大人既然赐白姑娘杖刑,自然是知晓杀人者是我,又何必如此磋磨无辜之人。”
“你既认罪,我当按律处刑。你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
她冷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须多思。”
另一边的白疏影行刑毕,是被两个官差拖出来的,栽倒在地,已经没有了力气,原本洁净的一群,此刻也是血迹斑斑,想必衣衫之下,亦是皮开肉绽。
她见已无回旋余地,匍匐在地,
“民女请大人明察,沈先生虽是吃下了有毒的饭菜,但他原本就活不过昨日,其妻青宴只是体谅丈夫苦楚,替他解脱罢了。”
“这又是从何说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白疏影回望着不远处的青宴,她显然还被蒙在鼓里。
“沈先生生前已经病重,他深知若是妻子知晓,必定倾尽家财,寻医问药,不过徒劳。他若离去,妻子必定不愿独活。所以他拜托我一定要帮他瞒住你。”
她早已泣不成声,看着青宴的眼中也泛起汹涌的情绪,
“难道姐姐真的以为,他多年来的爱护、关怀会在一夕之间悄然改变,会因为一个外人轻易动摇吗,他曾同我说,从前都是他料理家事,甚至劈柴做饭都不让你沾手,甚至提重物都舍不得,他说青宴的手原是抱琵琶的,却为了他当掉琵琶,他岂敢再让你的手上添一道痕。”
青宴自然不会想到,她自己都忘了,从两情相悦到相看两厌的背后,还有那些美好的过往。
县令听罢,向胡望朝求证,
“她所言是否可信?”
“禀大人,草民昨晚剖尸验看,沈郎君的病确实药石无医,只怕活着也是徒增痛苦。”
县令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堂下的两人。
她们长久的看着彼此,白疏影哽咽着继续说,
“他爱你,到死都爱,他什么都知道,对他来说,死在爱人的手里,是他所愿。我所言也并不全是谎话,我告诉他白家能给他更好的条件,继续供他读书求官,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说与吾妻已许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立誓者断不敢背约。”
她终是扭过头来,看向堂上的官员,喃喃道,
“只是可惜,我拦不住你,我答应他要护着你,到头来还是没有做到。”
青宴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许是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许是遗憾失去了最后片刻的相伴。
在场的人,无不掩面叹息,县令思索良久,
“白疏影虽未杀人,却欺瞒本府,替人犯遮掩,已然犯了隐匿,杖刑已毕,依旧收押,三月后其亲眷可赎她出来,往后不可再为阻挠办案之事。”
“另有杀夫者青宴,念其夫本就命不久矣,苦不堪言,酌情将人犯下狱,判杖六十,徒一年半。把人带下去吧,退堂。”
惊堂木一响,人群散去,此案终了,白衔霜虽然担心,可好在姐姐只判数月便可归家,心里头的石头也算落了地。迟初在一旁看着,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晚间,白衔霜给姐姐送药来,青宴这一次与她关在相邻的监牢,两人正隔着牢门叙话,迟初两人来时,只听到了青宴的最后一句,
“他不知道,相比他即将离开,从他口中说出他已不再爱我,这样的痛无以复加。”她大概也怀念着,怀念着多年前的那个春分,冒失的书生,撞到她时,错拨的弦乐,亦是心上的涟漪。只是往后余生都只有回忆相伴,再无旧人。
无辜之人,何故赴死。
迟初走出牢房,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中,那一轮玉盘高悬,天下之大,路途茫茫,想到再远的人也在同一片天下,同享一轮明月,也是稀奇。
她想起了卫寂,没由来的,很想很想。
就像这一桩案子里,到底错在了哪里,是心口不一的丈夫,还是心如死灰的妻,亦或是有口难言的局外人。
都不是,或许人之渺小,错的是天道,这场悲剧的伊始,是上天竟不让他活。
胡望朝还是等在上次的位置,迟初缓步过去,收敛了思绪,或许等到正月的万国朝会,她就能见到他了,只是她拿不准,再见到她,他究竟会作何反应。
——
“绿云,明日我去见赤绡,如若顺利,万国朝会我便回京,你是想留在郯城还是同我一道回京?”
绿云比划着,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迟初也预想到了她的回答,从腰间取出一枚铜哨,递与她,
“这个你收着,往后若有危险无法呼救,便吹响她,这样我一定能找到你。”
她是想起那日白衔霜突然闯入,她甚至来不及收父亲的手稿与书信,归根结底,绿云无法发出声音提前预警,对她、对自己都有弊端。
她见到稍微穿着红绳,当即便挂在脖子上,仔细藏好。
熄了灯盏,迟初盘算着,眼下真的赫连若死了,那使团若为和亲,最好的办法便是在随行的人中挑一个假的顶上,她若是要谈判,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让南桑的人看到自己的价值,转而答应自己的要求。
——
迟初到驿站时,听见楼上客房中,赤绡正在盯着假公主练习礼仪,听语气很是不满,她径直推门而入,将房中的人都吓了一跳。
赤绡拔刀的速度很快,又在看清来者的脸后,放松了警惕,
“这不是使团里随行的药奴么,你居然没死?”
“是啊,拖公主的福,有她的嫁衣罩着,自是捡回一条命了。”
说到死于乱战中的赫连若,他的脸色蓦地沉下去,
“你居然还敢回来?”说话间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她没有接话,反倒是笑着垂眸,指尖抚上离脖颈只有一寸的刀背。
突然,她神色一变,瞥了一眼旁边的假公主,怒斥一句,
“放肆!”
那假公主,腿下一软,径直栽下去,作为赫连若身边最得脸的奴婢,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肌肉记忆般的习惯,融进骨子里的奴性,不管如何掩饰包装,都还是会从骨子里渗出来。赫连若是赫连钦的亲妹妹,两人的性子皆是暴戾乖张,她只比她那个疯子哥哥少一些嗜杀的爱好。
这奴才最是得脸,往日也没少狗仗人势,迟初便拿她开刀,反而容易。
“将军,看来你找的公主还是个软骨头,这将来到了陛下面前还是改不了这动不动就腿软的毛病,怕是会觉得这南桑都是这般卑躬屈膝的民风。”
他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挖苦,这一次,刀已经完全贴着她的皮肤,只轻轻一动,便能见血。
“将军不必心急,我有办法能让这和亲的公主不漏破绽,你就不想听听吗?”
“什么办法?”刀挪开一寸,他此刻也动摇,这奴婢烂泥扶不上墙,练了多日依旧是这副德行,他心下也是烦躁得很。
“不如让我来做这个公主,我去和亲。”
他的刀又逼近了几分,一旁跪着的人当然不能同意,这好不容易翻身的机会眼看要被人抢走,正要叫嚷,男人回身只一个眼神就让她噤了声。
“你做公主,怕不是会给我惹出更大的乱子,我凭什么信你?”
“我和她一样,做了这么多年的奴婢,现在翻身做主子的机会,怎么会不想抓住?我近来流浪多地,日子过得实在凄苦,今日为见将军,已是穿着最得体的衣裳来。我想着若是能做公主,那一定是要嫁给王孙贵胄的,到时候再也不怕饿肚子了,要几箱笼的衣裳穿不得。”
看着她脸上不禁洋溢起的憧憬与谄媚,不像是演的。
男人的刀彻底抽回来,她的眼睛扫过跪着的人,那人眼里满是嫉恨。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他顿了顿,坐回位置上,“我还是不能让你做这个公主。”
“那我今日离开,当即就昭告天下,说南桑和亲的公主早已命丧黄泉,不知这欺君的罪你们担不担的起。”
她作势转身要走,身后男人的刀扫来,
“你觉得今日你还走得了?”
“怎么,将军还是想杀我?”
“还不够明显吗?”
她转回去,将自己的脖子凑近了刀几分,
“你们国主养了十几年的血滴虫,可养成了?”
说到血滴虫,男人眼里闪过一阵惊喜,国主抓了那么多人,那化骨池里融成血水的又何止百数,终是不可得。
“什么意思?”
“你不能杀我,因为我体内的血就饲养着血滴虫,他的秘术在我身上已大成,只不过当下还不能取蛊,我若死了,则蛊虫也活不成。”
“当真?”
“那是自然,我的小命现在就攥在将军手中,将来若是发现我骗了你,再杀也不过一刀的事。可你若是现在杀我,那国主说不定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一只。”
这次刀收回了刀鞘,跪在地上的艳夏赶紧劝道,
“将军,他这必然是在胡诌,她怎么可能养的出国主要的东西。”
“闭嘴!”赤绡甚至不屑于扭头去看她,良久他看回来,语气不算愉快,
“我答应你,你可以要你的荣华富贵不过在那之前,我要看到你的忠心。”
“你待如何?”
“新婚之夜,我要你杀了你那夫婿。公主所嫁必定为宗亲,我只杀一个,告慰公主在天之灵。”
迟初在心里骂道,他们使者的使命完成了,这不就是不给她留活路么,轻则守活寡,重则偿命。
嘴上却回道,
“这容易,不过就是守寡嘛,有了荣华富贵供养,死个夫婿算什么。”
赤绡轻蔑的笑着,或许是在笑她的天真。
“那你也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赤绡的心情多云转晴,对她的话饶有兴致。
“第一,我要带一人随行。第二,就让艳夏服侍我。毕竟,她是最会侍奉公主的人了,不是吗?”
“你这贱奴…”艳夏破口大骂,却被赤绡上前狠狠踹了一脚,
“行了,既然公主发话,那你就好好服侍。若是公主出现任何问题,我立马抹了你的脖子。”
他这话听着是为了迟初,其实只是为了保住血滴虫,回去好向国主邀功,有了血滴虫,想必死了一个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迟初此时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回敬给地上那个梦碎的奴婢,当真是无比畅快,仿佛在说,都是假的,你做得我怎么做不得?
——
近来京中礼部忙的不可开交,前礼部尚书被下狱,新上任的礼部官员此刻是丝毫不敢懈怠,生怕现下这掌了实权的皇帝陛下有任何的不满,他和卫寂的雷霆手段,他们早已领教过。
严子苓近来上门的频率很高,因为筹备万国朝会,他那个解颐阁也被要求停业,后面可能要配合改成接待外宾的场所之一,京城里一片新气象,只是卫寂那病重的“妹妹”,就算陛下三催四请,他还是不肯宣布死讯。
陆昶来报,说是贺家船队相关的人里查到一家可疑的,
“赵家的商队,常与贺家合作,和我们探查到货品有异的时间对的上。”
“赵家?哪个赵家?”
“郯城赵家,就是昭觉寺那晚,也是赵家的商队。”
“既与昭觉寺相关,又居于郯城,看来这里头大有文章,近来万国朝会,诸事繁杂,先密切观望着,有异动来报我,万国朝会结束前,按住此事。”
郯城,之所以让人在意,是因为干谒诗里,先帝、肃王和郯城世家都有隐晦的传达,这座因为谋反而消沉的地方,当年是怎样的繁华,已经渐不被人提起。
卫寂从书房出来,看到严子苓百无聊赖的还坐在院中秋千上,赶紧打发他,
“赶紧回去,给我这儿的秋千都坐塌了。”
严子苓一脸的不以为意,
“小爷我虽不及灵均妹妹轻盈,可也不是什么胖子,你还心疼上了。我还不稀罕坐呢。”
听到这里,卫寂看着秋千出神,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还是她设计的那一条。
卫寂算了算日子,南桑的和亲使团也快进京了,她会来吗?
你竟然不爱我了,你竟然不能再爱我了。
这个副本基本没逻辑,纯粹就是感情的纠缠。
明天就安排男女主见面[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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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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