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尹近几日忙着抢救灾民,见到卫寂时,未着官服,甚至容颜憔悴到一眼看过去像是被炸过的流民。卫寂坐在上首瞧着,竟不忍求全责备。
不多时,城中岳毅军便押了赵梧上前来,略显潦草的秦大人看清了跪在地上的人,颇有几分告状的意思,如今像是娘家来人了似的,有了底气。
他起身,稍整理仪容便躬身述职,
“卫大人,此番码头无端爆炸,与此人定脱不了干系,我青州百姓遭此横祸,请大人做主啊。”
不等卫寂回答,跪着的人倒是率先发话,
“秦大人怕不是自己治理管控不周,想趁此机会推卸责任吧。”
赵梧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实际上他相比身为州官的秦霁林,更懂得上位者的猜忌与权衡,这青州出事,无论情由为何,这当州的父母官难辞其咎,他上来就告他的状,卫寂无论怎么看,都应该站在身为百姓的他这边。
卫寂饶有兴致地看着跪地的赵梧,顺着他的话将秦霁林顺道打发了,
“赵老板此话有几分道理,秦大人身为这青州的父母官,当下还是救济百姓要紧,无他事便去忙吧,后面由我来陪赵老板好好聊聊。”
秦霁林还想说什么,赵擎在一旁及时拦住并将他带离。
卫寂走下堂来,停在赵梧身前,虽未发一字一言,却教人不敢擅动。
“赵老板,不如同在下好好聊聊。”他俯身的阴影投在男人的脸上,映出他强装的镇定中,被压缩的局促。
“说说吧,为什么一定要引爆火药?”卫寂转身拂袖,没有回到堂上,而是来到一旁的茶座,依旧气定神闲,不急不恼。
“大人这是何意?”赵梧皱眉抬眼,方才他将秦霁林带走,原以为是要帮他开脱,还在寻思此人能从自己身上寻到什么,又或者是门主授意。
可他突然就给自己下了判决,实在措手不及。
“哦?看来赵老板还有想要牵扯攀咬的人。”卫寂自始至终语气中都透露着轻蔑,一个枉顾人命的富商,落到自己的手里,若是不能将他正法,只怕也对不起他多年来的名声,
“早听闻京中的掌司使大人冷心冷情,难道如今抓人断案竟全凭喜恶。”
“嗯,若真如你所说,你又能耐我何?”
“大人就不怕遭人弹劾,届时君臣离心…”
“放肆。”
卫寂一杯热茶泼出去,他倒是什么都敢说,看来这背后之人果真与朝中牵涉甚深,威望犹在他之上。
在他之上,除却陛下,无非是凌霄阁的阁老,冯相已倒,剩下太傅、国公与几位老将。
泼去热茶的杯盏还冒着热气,在他掌中翻转,扣在桌案之上,
“你无非想说,火药在贺家的船中,炸的又是贺家的码头,不过爆炸威力太大,伤及沿街百姓,与你何干,是吗?”
赵梧仍旧垂手低眉,现在不敢答话,生怕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掌权者,又是在试探。
“不说话,那你想不想认罗浮门的事?我请你来这里许久,我总要有些东西交差吧。”
其实秦霁林如此激动,多半是因为罗浮门,爆炸是**不假,可罗浮门方是祸根。州府治理多年,都比不上罗浮门一句天命不可违。在这偏僻的青州,愚弄百姓的,竟是这样一群神鬼方士,纠集些教众,便想叫着一方净土变换了天地。
“大人这样说,小人就更不明白了,小人不过一介生意人,虽说生意成败,事在人为,可对于鬼神之说,向来是礼敬三分,不敢妄言。”
“在下的夫人前几日拜访过贵府,还买了一名丫鬟,不知道赵老板还记不记得。”
他的话题转的很快,几件事情绕的多了,不怕他不露出破绽,只是听到他说自己的夫人曾造访府上,着实一惊。
“不说也没关系,贺家家主听说自己的码头被炸了,船也沉了,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赵老板到时可想好了要说什么。慢慢想,不着急,只是看他到时候是愿意信你,还是信我。”
赵梧还想挣扎,按计划胡望朝应该能在贺停舟赶到之前,解决了贺琮。只是他已无从知晓,怀夕跟着胡望朝,须臾不离。
赵梧被关押在青州牢狱之中,逃脱不得,卫寂自有一番说辞打开了赵家的门。
——
外头的伤情控制得当,近几日来痊愈了不少人,只不过还是有相当部分伤重,轻伤的家人还是只能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寂灭,临时停尸的地方,每半日便要统计一次人数。谁能想到本本分分生活了半辈子,水灾、蝗灾都躲过了,却还是毁于一旦。
过午时分,怀夕看到胡望朝仍在军帐前分药,起身时已有些脱力。
“去休息一会儿吧,若是大夫病倒了,这往后伤者更没处问诊了。”
“无妨,这还有等着煎药、换药的。”
“你把方子留下,抓药、煎药、换药,我都可以,你不愿休息的话,便去偏屋统计一下亡故者名单,晚些要报给秦大人。”
停尸间中好歹不必暴晒,也算是轻松些的活,胡望朝没再推脱,接过名册转身往不远处的偏屋走。
只是怀夕转身去看时,总觉得那边几位士兵抬过去的白布下头,那人的手似乎尚有轻微的抽动。
只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胡望朝便过来替她的班,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名册上多了几个名字,数目也对得上,只不过怀夕总是想着那只恍惚间见到的手,心下难安。
趁人不注意,再次回到停尸间,新到的几具皆停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也不难找。
按照岳毅军搬运的进程,这几人应该都是昨日身亡,可怀夕检查尸体,分明是刚死没多久,根本不是昨日过身。若是没有闲杂人等混进来,那就只剩统计人数者。
“大人,怀夕有事要禀。”
卫寂也刚回来没多久,这时候正在屋内给迟初盛四果汤。
“稍尝些,不可多食。”
听到怀夕的声音,安抚两句便转身到屋外,他刚关上房门,迟初赶紧往碗里又又舀了两勺。
心中想着,卫寂实在忒小气,明明自己都已经痊愈,还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趁他不在,好好享受一番才是正解。
“大人,停尸间中有几人死亡时间有问题,我心有怀疑,想查问岳毅军中过往还乡者中居于青州的。“
“你怀疑谁?”
“胡望朝。”
卫寂侧耳听着屋内汤匙搅动的声响,不动声色地解下腰牌。怀夕如今没有雀首的身份,自然多有不便。
“想知道什么,就去问岳毅军的徐副将。有结果了报我知晓。”
卫寂对手下四部统领,正可谓信任备至。
也没有招呼她离开,径直转身入内,提高了声音,
“夫人,你这是要把一整份都喝完吗?”他本就步幅大,加上出其不意,速度之快,迟初根本来不及反应。
“咳…咳咳。”残局来不及收拾,自己还被结结实实地呛到了。
卫寂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将她的碗拿远了。
迟初此刻咳得脸通红,心虚的不敢看他,只能由着他的轻笑传来。
——
严子苓到现在都还没醒,鬼婆日日汤药不断,虽说他性命无忧,可依旧无法转醒。
江姝自醒来后就衣不解带在身侧照料,她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只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就无法控制的回忆起爆炸发生时的事情。
几人当时分开寻找绿云,怀夕与迟初一组,他们兄妹加上严二走的是反方向,大抵还是往贺家查,就在码头附近。
爆炸没有任何预兆,点燃火药的人根本没有存生还之念,比她眼前火光出现更早的,是严子苓。
爆炸的瞬间,严子苓没有片刻的犹豫,整个人扑过来,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只可惜他倒下时就失去了意识,来不及叮嘱她闭上眼睛,江姝看着风光一时的宝字号大船分崩离析,火星、木条、桅杆,倾塌四散,带着火星砸在他的后背,她想伸手去挡,却被禁锢,动弹不得。
“严二,你要是再不醒,我就不管你了。”她看着眼前人,眼中分明噙着泪,说了第一句,第二句却哽在喉中,
“我哥现在不拦着你进我房间了,你不醒,谁给我捶腿捏肩,谁给我剥瓜子解闷,谁…谁会像你一样纵着我…”带着哭腔的声音,往昔一一浮现,或许就在爆炸的一瞬间,她才后知后觉,这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早已不只是当年那个玩伴。
在她无法察觉的地方,严子苓紧闭的双眸中亦有清泪划过。两个迟钝的幼稚鬼,此刻共享着同频的心跳。
与此同时,僻静后巷中,胡望朝在黑袍面前作揖,
“门主果真料事如神,卫寂当真把岳毅军的人调来了。”
“这样你要寻仇便要速度快些,尚未退伍的老人大多都在这岳毅的后备之中,没被炸死的也是,做的干净些。卫寂不日便会察觉,不可大意。”
“谨遵门主教诲,望朝必不会误了门主大事。”
“我要的东西你可寻到了?”
胡望朝从怀中取出誊抄的药方,
“门主请看,家父当年的诊断与药方副本皆在此,当年忠贞将军并非真的战死,而是中毒身亡,守城将士到最后伤亡惨重,她强行披挂上阵,已是死局。”
黑袍许久没再说话,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
“这药方与诊断的原本,到时交到卫寂手中。”
今夜月色明朗,江诏等人前来叙话的时候在外头听得真切,房中卫寂依旧在给迟初准备沐浴的热水,
“夫人,要换的中衣替你放在一边了,水温正好,你卸下钗环便可沐浴。”
一时间门外的人也不知道该不该叩门,等了五分钟,才怂恿赵擎敲门,压低声音抱怨,
“为什么是我?”
“你被骂惯了,也不差这一次。”
——
今晚月色明朗,卫寂听了几人的汇报,没什么睡意。
“夫人,你觉得胡望朝是个什么样的人?”
迟初听到此处,回身面对他,重新枕好他的胳膊,轻叹了口气,
“你也怀疑他?”
“也?”
“嗯,我今日看绿云的遗物,却有些奇怪,那平安玉她一直带在身上,胡望朝交到我手上,却说是在角落见到,见到时就是裹着白色绢布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她留给你的讯息?”
“是,或许她要给我的不是平安玉,而是包裹着平安玉的绢布。那绢帕是她随我回到郯城时才买的,若不是我多想,那我实在找不到旁人可怀疑。”
“若真是他,你当如何?”
“他是父亲旧友之子,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卫寂搂着她的力道大了些,她接着道,
“可若真是他害死了我的绿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迟初:卫寂,我疼。(捂住小腹)[爆哭]
卫寂:是谁要喝的四果汤,自己竟连日子都不记得。(揉揉)[抱抱]
迟初:你也不记得。[哦哦哦]
卫寂:我现在知道了。[化了]
迟初:知道什么了?[问号]
卫寂:知道再纵着你贪凉,我就是狗。[菜狗]
这个副本快结束了,可以开始期待下一个副本啦。[狗头叼玫瑰]
今天发现一般古言都写的很长,我之前都没有提过,我是写不长的那一挂,但是故事一定是完整的,预计九月初就可以完结。[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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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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