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陛下问过灵均的去留,卫寂这几日一直在思索如何开口询问她的意愿。意外来得突然,侯府深夜遇袭,彼时卫寂尚在墨冰司议事,听闻府上出事便马不停蹄赶回来。
回来时,怀夕正在前厅清点尸体,后院中灯火通明,紫菀和医馆都守在房中,周怀珠手上的伤口早已处理好,可是人就是不醒,昏迷中梦魇,汗水浸湿的衣衫,紫菀已经替她换过两回,实在蹊跷。
人没中毒,却昏迷不醒,看她的状态就好似万蚁噬心,痛苦万分。不等怀夕回禀,卫寂急急向后院走去,
“灵均伤势如何,何时能醒?”医官掩门回禀,看着卫寂心急火燎的样子,自然不敢怠慢,
“乡君遇袭时,雀首大人在旁护着原也无大碍,只不过这一次刺客来势汹汹,大人不得不出门迎敌,院中察觉时为时晚矣,乡君手臂上受了一刀,现下已处理过。”
“那为何她会昏迷不醒,可是刺客剑上有毒?”
医官摇摇头,“侯爷莫急,下官也是担心乡君昏迷是下毒所致,可已然细细查看,并无中毒迹象。兴许乡君只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体底子弱些也是有可能导致一个小伤口便昏迷的。”
此番话一出,正戳中卫寂的心事,今夜遇袭显然是有人不想他出京,借此机会威胁。他轻叩房门,询问紫菀是否方便入内探望。
刚一进门,紫菀便跪在他面前,“乡君此番受伤皆因我而起,请侯爷责罚。”
卫寂径直走向床边,看着那张双眸紧闭,毫无血色的脸,又检查了她伤口的情况,轻拭去她额前的汗珠,试图抚平她汹涌的梦境。
这才回神听紫菀描述,“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刺客奇袭分为两批,人数较多的从前院攻入,引开了雀首,另一小批从院后侵入,试探守卫后便离开,并未恋战。入房中袭击乡君的,是府上的小厮。他们声称雀首那边难以抵挡,特命他先来接应乡君离开。”
“那小厮现下何在?”卫寂闻言皱眉,
“已被雀首大人解决,尸体想来还在前厅。当时乡君意识到不对,说若是前院抵挡不住,墨冰司的示警烟花一放出,不等墨冰司支援,寻访的士兵也会第一时间赶来,若非是做贼心虚怎会想要悄无声息的将她们带走,这才起了冲突,乡君手上那一刀是替奴婢挡下的。是奴婢的错,未护好乡君。”
“罢了,你本就不善武,事已至此也无需多言,眼下灵均还需你照顾,且去忙吧。”
紫菀跪着没有起身,压低了声音,“侯爷,经我多日观察,窃以为乡君并不是南桑派来和亲的公主。”
卫寂坐在榻边,整理她凌乱的发丝,没有抬眸,只是抬手示意她继续,
“并非奴婢感念乡君救命之恩,实是这些日子,奴婢发现乡君学大徵的礼仪学的很快,虽说她记忆全无,但是南桑与大徵民风不同,礼仪习惯相差甚远,她的身上却是看不到一丝异族的痕迹。她受伤昏迷前,曾对奴婢说,自己是于国于民无甚裨益之人,若是遇险,不必护她,且自去逃命要紧。即便她真是公主,也不会为了挑起两国战事做出对大徵不利之事。”
卫寂沉默片刻,“南桑公主和亲,南桑朝廷为了公主到了异国他乡能过得好些,提前教习也不是不可能,目前看还是难以下定论,你继续观察,在她身份查明之前,不可再令她受伤。”
紫菀伏地领命,卫寂这才回到前厅,听怀夕的奏报,
“刺客的尸体全在这里了,另外袭击乡君的小厮业已伏法。不过这小厮与刺客应该不是同伙。在小厮的左臂纹有曼陀罗花印记,而刺客身上却没有。”
“曼陀罗花?可是与昭觉寺的相同?”
“是。而且属下怀疑府上仍有余党。”怀夕跪地,正待请罪,卫寂却不再计较,
“既然府上不太平,那就挨个细查,交给你去办。”
——
周怀珠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就像被马车碾过一轮,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卫寂已经离府,往端阳侯府去,
“兄长前些日子不是说对常宁郡主无意,怎的今日一早又去了端阳侯府?”怀珠抿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舔舐着干涩的唇,有气无力的还带着些小脾气。
“昨夜乡君遇袭,侯爷处理了刺客就守着,一直到天亮才离开,说是找常宁郡主商量,要为乡君好好办一场接风宴。侯爷近年来为陛下办事,树敌颇多,有刺客夜袭也不奇怪,可若是接风宴一办,乡君在京中亮相,想来暗处的人也难找机会再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上门,这亦是侯爷的态度。若总是试探,怕是镇远侯府过不得安生日子。”
琳琅见到卫寂主动来找,自然是满心欢喜,很快就定下了五日后于流觞阁开宴,请琳琅联系京中有心赴宴的女眷。
回来时,碰到刚解了禁足的严二,他虽然行事不着调,但是对于如何照顾女孩子的情绪确实相较卫寂更胜一筹,他说病人口里苦又吃得清淡,卫寂就给灵均带了许多果脯蜜饯。
“虽说你这纨绔声名在外,却还是个实打实的孤家寡人,你说的能有用吗?”自从上次这小子闹了一出求娶,卫寂对于他的话是十分有十二分的不信。
“藏明信我,虽说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这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们家那个老头子就是这么哄我阿娘的,他老人家唯一一句至理名言,就是女人无论什么年纪,只有哄的好,才会红颜常在,少女心性不改。”
卫寂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严伯父与夫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朝三暮四的登徒子。”
回到家,卫寂拿出果脯,灵均接过却不是意料之中的惊喜,
“兄长,怎么还将灵均当成孩子哄,只有小孩子不肯吃药才会想到这么一招吧。”她虽这么说,却是吃下一个,风味满满,心情还是好了许多。卫寂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了严二一句,一边问道,
“紫菀应该同你讲了五日后为你办接风宴一事,既然你已经醒了,便来问问你的意见。”紫菀闻言,走出门外,关上了房门。
“兄长所言,应该不单是问宴会的布置仪程吧?”怀珠收紧装果脯的袋子,对上卫寂深邃的眼眸。
“是,我日前已经禀明陛下要回中州继续查案,接风宴既是对那日刺客以及京中观望之辈一个警醒,更是想借此机会寻个由头出京。你若留在京中,冯相与太后必定还会再生事端,可若是你随我回中州,又怕风餐露宿,你这身子支撑不住。”
周怀珠在心中打定主意,自己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找回记忆,既然自己是从中州来,那要寻回记忆必然还是要回到中州去,只是她还没明白,出京的由头与接风宴如何扯上关系。
卫寂见她不言语,继续道,“若是你愿意同去,我便以陪你游历的名义出城,若你不愿,那我会在宴上制造你中毒的假象,当众出事,既有见证,大理寺也能顺理成章的介入,有大理寺照看,京中势力不敢妄动,我会以为你寻医的名义出京。”解释了原委,开宴之前的时间便留下她慢慢思量。
——
开宴当日,流觞阁恰逢一月一度的拍卖会,卫寂早早备下金银,只待灵均瞧上哪个便买下,算是礼物。平南街热闹非凡,都说卫大人寻回妹妹之后,是越发温和,对妹妹很是上心,教人都快忘了他从前那活阎罗般的名声。
怀珠早早装扮,卫寂已命人重新用金丝掐了一个服帖的面具,挂过耳廓,却只覆盖住伤口处,饮食不再受制于面纱。她想来,单论卫寂的才情品貌,京中媒人相看应该早就把侯府的门槛踏破了,可偏偏他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有多少姑娘喜欢,就有多少父母忧心。她也担心今日这接风宴会不会因为这般缘故,冷淡收场。
“乡君宽心,常宁郡主早已安排妥当。”紫菀看着她清瘦的脸上带着愁容,宽慰道。
最早到的严家人,严二将解颐堂的戏搬来了流觞阁,今日正好唱的便是那明珠复得的片段,分外应景。卫寂今日也一改往常的玄衣素冠,藏青的袍子,袖口是按照灵均绘制的图样绣的方胜纹,袍子下摆则是象征威严的饕餮纹,整个人增添了几分少年气。
走到屏风后,给灵均戴上双蝶钗,做工精巧,双蝶灵动轻盈,好似真蝶蹁跹,轻抚佳人秀发。
“竞拍开始前,一点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多谢兄长。”两人来到门口,开始迎接宾客,严夫人来时送了夜明珠,在众人面前打破了两家不合的谣传,随后是端阳侯,琳琅看着她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满心欢喜,拉着她的手不放。
再后面便是江文元与江姝兄妹,江夫人心心念念要江姝赔礼道歉,江姝知道当日是因为周怀珠,自己才免遭家法,只是跪了两个时辰的祠堂,又时常在慈济堂看到她不辞辛劳的照顾孩子们,眼下虽然嘴上道歉不情不愿,说着“要不是迫于卫大人的淫威,我才不道歉呢。”其实心中对怀珠已有改观。
直到拍卖结束,正式开宴,怀珠还在清点方才拍下的孤品,忽闻通传,请兄妹俩出迎,
“陛下赐靖阳乡君,头面一套,以贺团圆之喜。”怀珠跪拜谢恩,发现那一套头面与早上的发钗是一起的,看来这头面是兄长向陛下讨来的。
前日入宫,正逢这头面入库,卫寂闲谈时说起,灵均这接风宴上,正缺一套头面,
“好你个卫寂,如意算盘都打到朕的头上了。那套头面我看实在精巧,原是要送与贵妃表妹的。你倒好,一来就要讨了去。”
“萧贵妃圣恩不断,多少的头面戴不得,臣妹刚回京,又几番受伤,精神不济。臣欲搜寻女子钟爱的首饰,又哪里比得过比得过陛下的私藏。”皇帝拗不过,只得是一早将头面送到了侯府。
正在众人感叹这侯府泼天的荣宠,太后身边的大监元化也携宫中掌事姑姑前来恭贺,她若是不来,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忠贞将军卫眠云怎么说都是卫太后的侄女,卫寂如今随母姓,不管背后如何折腾,面上总是沾亲带故。
掌事姑姑并不和善,自前殿入,趁着卫寂被同僚绊住脚的功夫,就将怀珠带到了里间,姑姑只是传话,大抵的意思便是利用周怀珠牵制卫寂。
“若是乡君愿意合作,便吞了这药丸,同盟既成,太后便放你二人出京,不再阻拦。只是这每月的解药耽误不得,三个月的解药吃完,到了第四个月就不知道是什么情景了,乡君可明白?”
周怀珠看着元化身边的侍卫,今日这药是非吃不可。她攥紧了手上的绣帕,低着头咬着唇,甚至即便拖延至卫寂过来,也不过是再生事端,于己无利。
她的手微微颤抖,抬眸看着姑姑那双凉薄的眼睛,咽下了药丸,姑姑淡淡开口,
“你倒是和你母亲不同,你比她听话多了。也是,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吧,人总是要为自己多做打算。三月余便已至金秋,届时太后于宫中设赏菊宴,乡君已去过大长公主的百花宴,意下如何?”
“自然是大开眼界,园中所见皆是奇珍。”姑姑点点头,语气中带着轻蔑,
“这赏菊宴相较百花宴如何,太后等着乡君的光临,可别让娘娘失望。”
再出来时,即便强装镇定,怀珠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的苍白,卫寂赶来时,一眼便看出她的异样。她却只是向兄长展示了太后赏赐的玉禁步。虽是上品,压在她单薄的身前,卫寂却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步步压制,时时禁锢。
一直到宴席结束,怀珠都没有要假装中毒的样子,其实卫寂的内心是希望她同行,见她没有按计划行事,心中自是欢喜,可眼下他更迫切的想知道今日太后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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