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交流会散了场，人潮涌出礼堂，嗡嗡的议论像夏天饭桌上赶不完的苍蝇，黏在任鲸生身后。
什么“不要脸”“私生子”，任鲸生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心里大约对这形容也算认同，所以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那笑就像是画上去的，剥不下来。
他站在礼堂门口，阳光在他脚边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整个人孤零零的。
“鲸生。”任北琼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嘈杂。
南风推着他出来，任北琼的脸上也是那种温润的笑，无懈可击。
“学长，那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南风用一种故作的轻松过头的语气说道。
“小风也一起来吧，我就借花献佛，用鲸生这顿饭来感谢你帮我。”
“学长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南风并不想在这时候掺和进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去。
“我正好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就不打扰你们了。”
“嗯？”任北琼微微侧头，目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有什么事那么急？吃饭要紧，你陪了我半天，也累了，一起去吃点。”
他语气温和，却像一张极有韧性的网，轻轻罩住了想要逃走的猎物。
“添双筷子的事，不用不好意思。”
南风下意识地看向任鲸生。
“一起吧。”
轮椅碾过礼堂外晒得发软的沥青路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滚动声。那声音一下一下，像是直接碾在南风紧绷的神经上。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又害怕自己说错什么话或者做错什么事，给任鲸生惹来麻烦。
包厢很静，菜已经上齐，热气虚虚地飘着。
任北琼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位置，“小风坐这吧。”
南风依言坐下，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有些局促。任鲸生坐在任北琼左边，两人隔着圆桌，不远不近。
任北琼拿起公筷，给南风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
“尝尝这个，挺鲜的。”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谢谢学长。”南风连忙道谢，夹起那块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几下，点头道，“真的很鲜。”
他的目光低垂着，只在自己面前的碗碟和那小块鱼肉之间流连，竭力避开桌子另一边的任鲸生。
任鲸生也拿起筷子，夹了块笋片放到任北琼面前的碟子里，没说话。
任北琼笑了笑，没动那笋片，目光转向任鲸生，“上周集团会上定了这事，爸的意思是先找机会透个气，免得下面的人乱猜，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喝了一口，“我知道现在就宣布这事，你的压力有些大了。”
他又轻轻拍了一下任鲸生的肩膀，带着一种安抚式的意味，“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别自己扛着。”
“哥，其实......”任鲸生抬眼，似乎想说些什么。
“爸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任北琼没让他说完，温柔地打断了他，“鲸生，这担子你担得起，也必须担起来。”
任鲸生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知道了，我会尽力的，谢谢你。”
“兄弟之间，本该如此。”
南风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既惊讶又感慨。任北琼对待任鲸生的态度，温和又关切，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所谓的“私生子”。眼前这幅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和他刚才在礼堂听到的那些议论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心里那份害怕说错话的担忧也稍稍淡了些。
他甚至突然有点想南星了。
“饭菜不合胃口吗？我看你在发呆？”任北琼突然问道。
南风猛地回过神，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把心里刚冒出来的念头说了出来，“只是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想到了我哥哥而已。”
“哦？你也有哥哥？”任北琼似乎被这个话题引起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南风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带着一种温和的探询。
南风用力点了点头，“我哥哥可是世界冠军，可厉害了！”
“世界冠军？”任北琼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的任鲸生，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鲸生不也是世界冠军吗？我记得你之前打的那个游戏，叫什么联盟？”他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不太熟悉的名词。
“嗯。”任鲸生应了一声，“他哥哥南星，是我的队友。”
“是吗？”任北琼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目光在南风和任鲸生之间转了个来回，“那你们俩也是真有缘分了。
不该提这个的，南风没忍住悄悄瞥了一眼任鲸生的脸色，心里有些后悔。
任北琼慢条斯理地搅着自己碗里的汤，瓷勺碰到碗底，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他像是随口聊起了家常，“爸前两天在家里提起来，说李伯伯家的小孩儿也在这里读书，听上去他挺满意的。”
“爸的意思是让你多照顾照顾他，一个omega，人生地不熟的。”任北琼的语气依旧温和，带着点对弟弟的关切，“大学里，除了学业，也该谈谈恋爱，好好享受享受青春了。”
“你还这么年轻，别总把自己绷那么紧。”
不等任鲸生回答，他又将目光极其自然地转向旁边的南风，脸上的笑意加深了点，仿佛只是顺口一问，“小风呢？你这么优秀，在学校肯定不少人追吧？有没有谈个恋爱？”
南风又一次下意识看向了任鲸生，两个人四目相接，又都很快收回了目光。
“我啊，笨鸟先飞，光顾着啃书本了，哪有人看得上我？更何况感情这事儿急不来，必须得碰到那个人才行。”
南风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强调道，“那个让你看一眼，就觉得非他不可，必须得到的人。”
“现在嘛，”他耸耸肩，笑容重新变得轻松，“缘分还没到呢！”
“我可不信。”任北琼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看上去对这话题颇感兴趣，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一般这样说的人，心里八成是已经有了这么个人了，只是还没捅破窗户纸罢了。你说是吧，鲸生？”
任鲸生没有接话，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桌面的某处花纹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任北琼见他没有回应，也不在意，只当他不乐意谈论这些私事，只是又嘱咐了一遍，“爸也是关心你，感情的事看缘分是没错，但李家那边也得处理好，别让爸下不来台。”
“不过小风的话说得也没错，要是真遇到了让你觉得‘非他不可’的人，该争的时候，也别太犹豫。年轻嘛，总得有点不顾一切的劲头。”
“毕竟错过就是真的错过了，多可惜。”
饭局结束后，南风正准备起身告辞，却见任北琼习惯性地抬手，脸色却变了。
那温润平静的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他的手指迅速在脖颈间摸索了几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任北琼低下头，视线在轮椅周围的地毯上快速扫视。
“怎么了，哥？”任鲸生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动作，立刻问道。
任北琼抬起头，神色失了平日的从容，连声音也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急迫，“项链......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条链子，好像不见了。”
南风对那条项链有点印象，很细的铂金链子，下面坠着一个小小的，似乎是平安扣一样的东西。
“会不会掉在轮椅附近？”任鲸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半蹲下去，弯下腰仔细查看任北琼轮椅周围，手指在地毯上快速地摸索。
南风也连忙起身，在包厢四周仔细查看着。
三个人沉默地找了一圈，但还是一无所获。
任北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无意识地捻着空荡荡的领口，眼神都变得有些失焦。
“会不会掉在礼堂那边了？”南风看着任北琼明显失态的样子，想到这是他亡母留下的东西，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
他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关切和小心，“交流会结束的时候，人挺多的，会不会是那时候不小心......”
任北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看向南风，“对！很有可能！”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那份焦灼，“我得去监控室看看。”
监控室在警卫处一层，一个穿着保安制服、头发花白的大爷正靠着椅背打盹，面前的几块屏幕闪烁着不同区域的监控画面。
“师傅，我在学校礼堂那边掉了东西，很贵重，想看看下午交流会散场时那附近的监控，麻烦您了。”
大爷被任北琼的声音惊醒，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东西啊？”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任鲸生脸上，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露出一个带着些熟稔的笑容，“哟！是你小子啊？又来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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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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