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电视机里那个女人还在不知疲倦地哭喊着。
任鲸生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愿,按照正常的社交礼仪,对面那人应该识趣地放过这个话题才对,可是南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耐心地等待了几秒钟,见任鲸生没有反应,又再次开口道,“你不想说?那我可以明天去找王叔问问。”
“有必要吗?”
任鲸生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那间医务室里。
南风坐在狭窄的病床上,当医生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擦拭他的皮肤时,任鲸生注意到他的手猛地攥紧了床单,连呼吸都好似屏住了,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灰败感来。
他明明怕得要死,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那根针头,整个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额头上迅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后来,南风问自己是不是不相信他。
“你很在乎这个吗?”
“之前是你自己说的,你说‘我和我哥哥不一样,我就是个不择手段的骗子,一个没有底线的无赖’。相不相信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任鲸生清晰地看到南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不是慢慢消失,而是像那种突然碎裂的玻璃,一瞬之间便布满了裂纹。虽然只有很短的一刹那,南风又很快恢复如常。
可是任鲸生看见了,他看见某种真实的东西被他的话语击碎了,那双总是充斥着虚假的天真与**的算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尖锐的疼痛,快得就像是错觉。
他原本因为这疼痛而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意,可是等到他离开之后,这该死的一闪而过的眼神在他的梦境里挥之不去,烫得他坐立难安。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鬼使神差地跑到了监控室。
王叔是个很爱絮叨的中年beta,和任鲸生抱怨着学校刻板的规章制度,抱怨着设备老旧,抱怨着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刁钻得像故意和人作对。果然,操场上的摄像头所拍到的画面里只有人群混乱移动的背影,以及南风在跑步中突然猛地倒地的画面,南风口中的被人绊倒的情况,完全看不出来。
一种说不清是松一口气还是更沉重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看,果然如此,也许这就是他另一个谎言的开始。任鲸生几乎就要起身离开了。
可是南风那个眼神又浮现在他眼前。
最终他还是没有离开,固执地重新坐了下来,冲王叔请求道,“能不能帮我再调一下当时操场周围所有的摄像头?”
王叔嘟囔着“浪费时间”“大海捞针”,但看在任鲸生提来的礼物的份上,还是帮他调出了记录。
屏幕上的图像角度诡异,一些画面还出现了雪花点,任鲸生死死盯着屏幕,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着,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变得酸涩胀痛起来。
这个过程枯燥得让人烦躁不已,就在任鲸生即将耗尽所有耐心时,他终于看到了操场上举着手机的李木。
他的手机镜头方向恰好对着他们的训练方阵,任鲸生迅速放大了画面,将那人的脸记在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正是结业仪式排练最如火如荼的时候,操场上烈日灼人,各个方阵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任鲸生只能利用每一个短暂的休息间隙,在各方阵中寻找着那人。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下午,在一个休息的混乱当口,任鲸生在一群正在树荫下说笑打闹的男生里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几乎是冲了过去,根本顾不上礼貌,直接粗暴地打断了他们的谈笑。
幸好李木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觉得他莫名其妙,反而是很干脆地找到了那段视频发给了任鲸生。
任鲸生当时并没有选择将这个视频交给南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交给了南风,似乎就变相地交出了什么东西一样。
电视上的连续剧已经进入了广告时间,声调突然变得激昂的广告词突兀地填满了房间,那欢快的气氛和沙发上凝固到几乎停滞的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顺手而已,那天刚好有空,顺便去看了看。”
任鲸生的表情如常,看样子似乎真的觉得这是个不值一提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吧,南风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点欣慰的叹息,这人就是这样,嘴上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样子做得那么冷,但他还是会去帮你,因为任鲸生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一个哪怕被讨厌的人纠缠,还是会忍不住去做点什么的人。
南风没有再追问,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吵闹的电视,仿佛那上面的广告真的有多么吸引人一样。
窗外的城市已沉入最深的梦境,南风关掉了电视,公寓内异常安静。沙发旁的落地灯投下暖黄色的光晕,将沙发上的人温柔地笼罩其中。
任鲸生已经睡着了,只是姿势并不舒展,长手长脚在狭窄的沙发上显得有些委屈。
这种毫无防备的乖巧模样渐渐地与很久以前南风想象中的那个被黑暗困住的小男孩的身影重叠起来。
那大概是个夏末的傍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五六岁的南风趁着父母准备摆夜摊的时候,又一次成功地从家里溜了出来,在附近街区进行他的探险活动。不过这一次他跑得有些太远了,这里的房子和他住的那里完全不一样,又高又气派,最后他被一只正在打盹的小肥猫吸引了注意力,在一个有着小花园的房屋附近停了下来。
原本他是想去逗弄逗弄那只猫,可就在那时,他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压抑声响,不像是哭声,更像是一种努力憋着气的抽噎,声音就来自于那扇紧闭的木板门里面。
南风好奇地凑近了那扇门,那上面的木板已经很旧了,但门缝非常严实。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踮起脚尖,努力地想从缝隙里往里面看,可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强忍着的哽咽声更加清晰了。
“喂?”南风没忍住好奇心,很小声地对着门缝里叫了一下,“里面有人吗?”
里面的声音骤然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之后才有一个带着浓浓鼻音,警惕又虚弱的小男孩儿声音传出来,“你是谁?”
南风吓了一跳,他偷跑出来玩是秘密,可不能被人发现告诉他的爸爸妈妈。
“我没有名字!”
里面又沉默了一下,似乎被这个奇怪的回答弄懵了,“你没有名字?”
“嗯!”南风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里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你为什么在里面?你在哭吗?”
“我没有哭!”里面的小男孩立刻反驳道,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被戳穿后的羞恼,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只是这里太黑了。”
“你怕黑呀?”南风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捂住嘴,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里面没吭声,算是默认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地说:“......有点。”
一种小男子汉式的同情心和想要安慰对方的冲动涌了上来,南风挠了挠头,努力想着办法。
“我知道了!你可以想点别的呀,想想亮亮的东西!或者......或者你可以在脑子里画画,把黑乎乎的地方都画上好看的颜色!”
“......我不会画画。”里面的小男孩声音低落地回答。
“哎呀,很简单的!”南风来了兴致,仿佛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你看不见,我可以帮你画呀!你告诉我你长什么样子,我就在脑子里给你画一幅大大的画像!保证画得亮亮的,把黑色都赶跑!”
这个提议似乎让里面的小男孩感到新奇又困惑,“画我?”
“对呀!”南风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毕竟我们是朋友了嘛!你快说说,你头发是什么颜色的?黑色吗?不过你不喜欢黑色,我可以给你画成别的颜色,蓝色怎么样?就像现在的天一样!眼睛呢?眼睛长什么样子?”
门里的小男孩似乎被这连珠炮似的问题和“朋友”这个词弄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会儿,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始描述自己,“我喜欢蓝色。”
“眼睛是棕色的,妈妈说像琥珀。”
“hu po是什么啊?”
“一种生物化石。”
南风还是没听懂这是什么东西,但出于男子汉的小小尊严,他决定装作自己听懂了。
“那你鼻子呢?高不高?”
小男孩的声音听上去稍微放松了一点,“我不知道我的鼻子高不高......”
......
两个小男孩,一个被关在小黑屋里,一个自由地趴在门外,一个略显笨拙地描述,一个热烈地想象,竟然真的暂时驱散了那令人恐惧的黑暗和孤独。南风用他能想到的所有关于明亮的词汇,尽力在两人的脑海里构建着一幅根本不存在的、闪闪发光的画像。
直到远处传来母亲着急呼喊的声音,南风才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回家了。
“我得走了!”他急急忙忙地说,“我妈妈叫我了!你别怕黑啦,想着我给你画的画,亮亮的!”
里面的小男孩似乎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明天还会来吗?”
但南风已经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开了,只留下最后一句话飘散在傍晚的空气里,“我说了我没有名字!明天......明天我会努力过来的!”
......
沙发上的南风极轻极轻地动了一下,伸出指尖,虚虚地描摹着任鲸生的轮廓。半晌,才喃喃低语道,“骗子,你还说一听我的声音就能认出我呢。”
“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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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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