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天穹倾泻而下。
柏油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像一条蜿蜒的蛇蜕,软塌塌地伏在荒野里。路两旁的杨树在风中剧烈摇晃,树冠彼此摩擦,发出干涩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低语。远处的山影被雨雾吞噬,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仿佛蹲伏的巨兽。
雨太大了,车窗上的水痕不断被冲刷又不断重生,视野被切割成碎片。雨刷器徒劳地摆动,每一次刮擦都像在剥离一层现实。车灯照出去的光柱里,雨滴密密麻麻地坠落,就如同是无数细小的虫豸撞向光源。
路面上偶尔闪过一滩积水,车轮碾过时,溅起的水花在黑暗中泛着病态的苍白。路边偶尔立着一块歪斜的路牌,漆面剥落,字迹模糊,仿佛在暗示这条路早已被遗忘。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雨声太大,反而让世界显得更加寂静——仿佛除了这辆车,再也没有别的活物。
后视镜里,来时的路已经被雨幕吞没。而前方,只有更深的黑暗。
一道闪电破空而出,照亮了驾驶室的脸。
瘦削的侧脸,下颌线锋利,被车窗外的雨光镀上一层冷色。栗色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后,发尾微卷,潮湿的空气中似乎还凝着未散的烟味。
低垂的眉骨下,黑色圆框眼镜反着光,镜片后的眼睛半眯着,像是习惯了在暗处观察世界。鼻梁高而直,唇间叼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头在昏暗的车厢里明灭不定。
深棕色的灯芯绒夹克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燕麦色高领毛衣的褶皱。袖口堆叠在手腕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修长,夹烟的姿势松散而熟练。
看着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呼——”他长舒一口气,掐灭烟头,看了眼四周,很好,车子抛锚了,在荒郊野岭。
开车的时候注意力全在路上,不觉得怎么样,但一停下来,就觉得四周阴森森的。
他是逃出来的,原本住在杭州,是一个小有名气小说家。
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更新小说。
键盘声不断响起,当“全文完”三个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一本书也就完结了。
九山郁伸了个懒腰,关掉了电脑,打电话给发小,约出去吃火锅。
坐在冒着热气的店里,发小正夹着素毛肚蘸麻酱。
“所以你是说,你的小说完结了?”
“没错,而且读者也挺喜欢的。”九山郁夹了一片肥牛,“我在考虑要不要更第二部。”
第二部吗,可以试试,毕竟你的结尾是open ending,可以无缝衔接第二部。”
后面的事情九山郁毫无印象,他只知道,那天也是暴雨。
火锅店的玻璃门一推开,热气裹着红油的香味被冷风瞬间吹散。
"靠,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发小一脚踩进水坑,溅起的泥点沾上裤脚,他龇牙咧嘴地甩了甩腿,"刚才天气预报还说局部阵雨呢!"
雨比想象中更急。柏油路在路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光,车流缓慢地蠕动,尾灯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猩红。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鼓点,密集得让人心烦。
"早知道刚才多吃两盘肉了,"发小瘫在副驾驶上叹气,"现在堵在这儿,饿得能啃方向盘。"
九山郁笑了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莫须有的节奏。雨刷器徒劳地摆动,刚刮开的清晰视野瞬间又被雨水吞没。
"其实也不错,"他说,"这种天气回家,最适合写点东西。"
"写什么?《论人类在暴雨天开车的愚蠢程度》?"发小哀嚎着把空调温度调高,"你作家脑子是不是看什么都想编故事?"
他没回答,只是望着车窗上蜿蜒的水痕出神。雨夜的光怪陆离在玻璃上流淌,像未成形的灵感,转瞬即逝却又充满可能。
路上堵车,把发小送走再回家已经是十点了 ,九山郁一进门就打开空调,热风吹散了疲惫,紧接着他去浴室洗热水澡,换上睡衣躺在懒人沙发里,闭眼休息。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九山郁睡得很沉,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新闻联播,伴随着电流声,电视出现短暂的花屏,然后一个老头子出现,疯了一样地说:“它出现了,它出现了……”
老头的声音沙哑,眼睛无神,嘴里却不停说着疯言疯语,突然,他的脑袋像皮球一样。
咚……咚……咚……
雪花频幕出现,消失后变成正常的新闻联播。
早上醒来的时候,九山郁觉得眼睛干涩,头痛欲裂,他艰难的洗漱完,换了件衣服,然后拿着面包,打开手机,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他的评论区底下,全是谩骂。
他盯着屏幕,点燃一根烟,指尖的烟灰无声地断裂,落在键盘缝隙里。
就在昨天,评论区还是温暖的。
“老师这一章的转折太神了!”
“男主最后的独白看得我头皮发麻,您是怎么想到的?”
“求签名版!我愿意等半年!”
而此刻,最新一章的评论区像被投进了腐烂的鱼,腥臭的恶意翻涌而上——
“装什么深沉?这男主写得跟弱智一样”(3.4k赞)
“笑死,就这文笔也配叫大神?买水军了吧?(热评第一)
“之前吹得天花乱坠,现在一看全是营销”(置顶回复)
“作者干脆别写小说了,去当乐子人算了。”
私信提示音更是像催命符般接连炸响:一张被P成黑白遗照的封面图,配文:“你的文今晚下葬”
变声处理的语音嘶嘶作响:“我们知道你住在XX区”
焚烧实体书的视频里,弹幕狂欢:“烧了干净!”
最刺目的是一条标红长评: “从‘专业角度’拆解作者的虚伪:
1. 男主行为逻辑崩坏——要么作者没脑子,要么觉得读者没脑子
2. 情感描写像AI生成——建议回小学重修语文
3. 这种水平能出版——证明文坛已死”
烟头烫到手指时他才惊醒,发现热搜上正挂着:#XX作家德不配位#
九山郁苦笑,这时,发小的电话打了过来。
“山芋,你这是遭天谴了啊,网上怎么全是骂你的?”
九山郁没有说话。
“你要不出去躲几天吧,他们连你的住址电话都搬出来了,这群黑粉,怎么这么讨厌!”
九山郁点头:“那我走了,你好好的照顾自己。”
他挂了电话,他的父母都在国外,早就和他没关系了,也好,这样也就不会牵扯到他们了。
九山郁把电话号码换了,又重新换了个手机,然后把自己的衣服,重要物品带上,放在越野车后座,开着车漫无目的前行。
他能去哪呢?
现在没有地方能接纳他了……
就这样,他来到了珲春市的郊外小路,离边境线很近的地方。
然后,车抛锚了。
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已经让九山郁习以为常了,他从后座拿了一包面包简单的解决了晚饭问题。
然后,打开手机,划来划去,什么软件也没点,就锁频扔一旁,重新启动汽车。
不过很快他重新拿起手机,打开GPS。
GPS屏幕突然闪烁两下,随后彻底暗了下去。
“信号丢失”三个红字跳出来,像某种不祥的宣告。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窗外,雨依然下着,但世界仿佛被抽走了声音。导航界面变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箭头,卡在道路中央,不再前进,也不再后退。
他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节奏越来越快。
“重新计算路线……”机械女声突兀地响起,却又在下一秒陷入沉默。
地图上的道路消失了,只剩下苍白的网格,像一张被撕碎的蛛网。
他深吸一口气,拇指划过屏幕,试图刷新——无效。再划——依然无效。
然而,手机最上面的WIFI信号显示满格。
车内的温度似乎突然降低了几度。他摇下车窗,潮湿的风灌进来,带着泥土和树叶腐烂的气息。远处,山影模糊成一片深灰,仿佛正在缓慢地向他压来。
“好吧……好吧……”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 手指重新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
没有导航,没有信号,没有方向。
然而没一会儿,GPS上突然出现几个大字。
【距离镜湖村-3米】
九山郁眉头紧皱,他不知道-3米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不管是在哪,都不可能存在负距离。
越来越不对劲了。
九山郁深吸一口气,要求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就在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他的手顿住了。
起初只是一缕若有若无的味道。
他皱了皱鼻子,指节抵在方向盘上微微一顿。空调出风口送出的风里混进了某种陌生的气息——甜腻的、带着金属锈味的、像腐烂水果被烈日暴晒后的酸腐。
“什么鬼……” 话音未落,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道粘稠的反光。
暗红色的液体正从底盘后方蜿蜒而出,在柏油路上拖出长长的蛇形痕迹。每一滴落在积水坑里都会晕开彩虹色的油膜,被车尾灯照得妖冶异常。
他猛地熄火。
寂静中,液体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仪表盘上,油箱图标不知何时亮起了红灯。
然而九山郁瞥向后视镜,发现那液体突然变成黑色,粘稠,看了泛恶心。
九山郁手放在车门上,准备打开查看,但心底的声音告诫自己。
不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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