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风骤雨不止,魏祯也同样一夜未眠。
从入宫为嗣以来,眼下正是魏祯面临的最大困境。
平定楚王之乱后,魏祯违抗圣意,不仅私自救下楚渺渺,更是上书圣人请求保全楚王妃与世子夫妻等人的性命。
圣人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立即降罪,就说明此事在圣人处尚有转圜余地。可现在怀王将渺渺尚且活着一事通过御史台告至圣人面前,就等于是断了他的后路。
一旦包庇罪臣之后的罪名坐实了,魏祯即便保得住性命,却也再难任太子之位。
而他一旦失去了太子之位,他就再也护不住渺渺了。
魏祯双目微阖,神色倦怠。眼前似乎浮现出楚渺渺那失望却又强作精神的模样,好像是在说“看吧,我早告诉过你是这个结局了”。
明明,明明她已经开始相信他了。
楚渺渺的失望,是魏祯最不愿面对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想将身体内所有的焦虑不安一并吐出,让自己的心绪安宁一些。
不行。
魏祯猛然张目,深沉夜色下眸光闪闪。
现在局势未必就走入了穷途末路之时,他不能先在心态上认输。
眼下胥子正尚未返京,待他归京应该会为局势带来新的变化。江惟秋也不是傻子,以他的能力应该能想到破局之法。
他现在唯一且必须要做的事就是耐心等待,等待一个转机。
正在等胥子正归京的除了魏祯,还有江惟秋。第二天一大早雨还未停,他就派人去了城门处等胥子正,并嘱咐一见其身影就立即请他到府上。
胥子正此时还不知道京中的同僚正以多么焦急的心情等待着自己,等到雨势渐息的时候才又带着里正等人出发。等到了城门口时,天已大晴。
胥子正笑对里正言道:“咱们一进城就是晴天,真是吉兆啊。”
苍老和善的里正老头儿也激动了几分:“那就借胥大人吉言了。”
刚过了盘查,驱马进城,胥子正等人就被江惟秋的人拦了下来,于是满腹疑惑地转道去了江府。
待至江府,里正等人被单独安排在一厅堂内,胥子正则单独去见了江惟秋。
刚一碰面,江惟秋就将太子目前所处的危境并他力挽狂澜的计划告知了胥子正。
“现在能不能为太子争得一点喘息,就看你了。”
胥子正神色郑重地点头:“明白。”
第二日,正是朝中大会的日子。正当君臣同议之时,隐隐听得外面传来阵阵鼓声。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有一甲士疾驰来报:“报——”
大殿前,甲士单膝跪立,声音洪亮:“禀报圣上,有人敲登闻鼓,说有重大冤情要诉。”
登闻鼓响,即说明来人有事要诉、有状要告。且宫城外登闻鼓上达天听,来人所诉之情由天子亲自过问。
圣人面色凝重,命人将来人请至大殿。过了一阵,一位身着布衣、头发花白的矮瘦老头儿在众人的注视下蹒跚着走进了大殿。
一辈子生长在乡间的老里正何曾见过此等场面,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多大官儿,更何况面前就是皇帝。连皇帝的脸都没敢看,老里正就被此处的威压震慑,直接颤巍巍地跪下了。
“随县里正田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连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颤动。
随县?
听到这个地名,怀王微微皱眉。
圣人道:“平身。”
“谢皇上。”
田勇又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敲登闻鼓,是有何冤情要诉?”
说起此事,愤恨即刻取代了紧张,老里正眼中噙着泪花,又跪在了圣人面前。
“草民……草民要状告怀王侵占良田!”
听闻此言,怀王瞠圆了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老里正,斥道:“你无凭无据张口就污蔑本王,你——”
不等怀王说完,高座之上的圣人淡淡开口,语气中透着不满与警告:“怀王。”
圣人发话,怀王再有不快此刻也只好忍下,只怒视老里正,目露凶光。
“里正。”圣人语气虽轻,却极具威慑之力,“你说怀王侵占良田,可有凭据?”
老里正在胸前衣襟中摸索了一阵,掏出几张薄纸:“这是我们村子的人家与何家签订的买卖土地的契约,本有二十户之多,但有一部分被何家人撕毁,眼下就只剩这几张了。”
圣人身边的内侍总管忙走下高台,接过契约转呈至圣人面前。圣人接过契约大致浏览一番后,对老里正道,声音中已有不悦:“你与何家的契约同怀王有何干系?”
“何家”二字像是触动了怀王的心绪,怒色渐渐褪去,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皇上明鉴,何家人说他们姑娘是怀王侧妃,我们村子里的田地是怀王看中的,所以叫他来同我们商量买卖土地的事情。”
怀王一听,瞬间惊得跳脚,不顾形象地指着老里正大骂道:“你胡说!本王哪里有什么侧妃,你们自己被人骗来竟还敢攀诬本王!”
老里正这么被怀王指着鼻子骂,一想到他们村里人这一路上告状求公道的艰辛,霎时间老泪纵横。
“皇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啊。要不是在随县无人为我们做主,我也断不敢赶来京城告御状的啊!”
老里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那姓何的本就是我们县里的大地主,后来闺女嫁进了怀王府做了侧妃,更是仗着自己是怀王老丈人的身份硬逼着我们村里的好几户人家把家里的田地贱卖给他。
土地就是我们庄稼人的饭碗啊,怎么可能说卖就卖呢?我们不同意,姓何的就不断派人来恐吓我们,甚至糟蹋田里的庄稼,让我们拿不出粮食来交税。后来官府催得紧,我们又没办法,只好用银子去抵。可我们都是普通的农户,哪里有那么些银子。姓何的又来了,威逼利诱之下让我们签下了贱卖田地的文书。
官府的税是交完了,可我们也彻底没了土地。姓何的又雇了我们做佃户,给他种田。这样到底有一口饭吃,我们便也罢了。可官府后来又来催交粮税了,这时我们才知道姓何的根本没将此事告知官府,也就说没有变更这些土地的户口,官府征税找的还是我们这些人。我们几次去告,想求一个公道,结果次次都被官府的人打出来。跑到京城来向皇上您告状,也是实在是我们全村人无路可走了啊。”
老里正颤抖着双手,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粗布来,他在众人面前展开,上面赫然印着十好几个血色的手印,血色之下还有文字墨迹。
“皇上,这是我们全村人的诉状,这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在老里正哭诉期间,怀王几次想要张口都被圣人一道冰冷的目光制止了,只能愤恨地听老里正哭完,脑子里在飞快地组织起语言,想着怎么狡辩。
但圣人并没有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而是当众宣布此案交由御史台审理。
怀王神色晦暗不明。
老里正被请下大殿后,殿中陷入到了一片寂静。怀王与圣人,一个脸色赛一个的难看,众臣颇有如坐针毡之感。
圣人此刻相当烦躁。太子的事情此时还未有定论,结果怀王又闹出事来,他从众多嗣子中挑选出来的这两个人没一个是令人省心的!
见大臣们都陷入到诡异的沉默中,圣人也没了继续开朝会的心情,正想退朝时,就听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臣,有本要奏!”
圣人按了按眉心,抬手道:“说。”
“臣要弹劾怀王豢养私兵,私开铁矿!”
众臣哗然,讶异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怀王身上。怀王当即愣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反应,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知道!
群臣之中,江惟秋和胥子正相互对视,露出会心的笑容。
在御史台有自己人的,可不只怀王啊。
当时胥子正掌握了怀王封地内的这些情况后,立即写信告知了江惟秋。魏祯与江惟秋商议之后,就即刻命监察御史派人前往细查。
监察御史手上的这份凭据,可比老里正手里的更详细。
侵占良田、豢养私兵、私开铁矿,这几条罪名下来也不知怀王撑不撑得住。
一向以温文尔雅面貌示人的江惟秋,此时露出了阴险的微笑。
现在江惟秋就等裕康郡主和程少侠截杀怀王派去平州的人,再给他加上一条诬告之罪,看他到时还如何翻身!
“怀王,可有此事?”
圣人冷冰冰的声音唤醒了怀王的思绪,他急急转身跪在圣人面前:“请圣人明鉴,这些皆与儿臣无关!这都是他们的污蔑啊!”
监察御史捧起奏本,疾步行至圣人阶下:“此乃详情记录,请圣人过目。”
圣人从内侍总管手中接过奏本却没再打开,只是冷冷撂下一句“退朝”便先行离开了。
圣人一走,大殿空气中的凝滞感才逐渐消散,怀王也感觉浑身失了力气,险些瘫坐在地。
有几个怀王党的人倒是上前问候,但怀王也没有应付他们的心思,只摆摆手便跨步离开了。
正当怀王路过江惟秋身边时,他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江惟秋,目光阴鸷。
“是不是你们做的?”
江惟秋倒是云淡风轻,反而以一副无辜的面孔,故作不知地反问道:“什么事?”
见江惟秋不承认,怀王几乎要将牙咬碎了:“你们休想就这么扳倒本王!”
江惟秋挑眉,但笑不语,气得怀王快要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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