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中，胤莱斯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某种温暖而坚实的东西被他握在手中——尤维限的手腕。触感很奇特，他能清晰感受到银发青年跳动的脉搏，同时又能看到自己的手指部分穿透了对方的皮肤，像穿过一层全息投影。这种既实体又虚无的状态本该令人恐慌，却莫名地...自然。
“呼吸。”尤维限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带着双重视听效果——既通过空气传播，又直接在胤莱斯脑海中响起，“别反抗它。”
视野逐渐清晰的过程像镜头对焦。胤莱斯看到自己与尤维限漂浮在逃生舱内，但舱体正在缓慢解体——不，准确地说，是他们的身体正在穿透舱壁。他的左臂完全量子化成了半透明的蓝色光流，右臂却保持生物态的实体，皮肤下金色纹路与尤维限的暗金图案完美对称。
“成功了...”尤维限轻声说，竖瞳在昏暗中扩张到极限。他伸手触碰胤莱斯的脸，指尖同样部分穿透颧骨，“我们真的成了双态生命体。”
胤莱斯试图回应，却发现声带处于量子态与生物态之间，无法正常振动。但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思维直接转化成数据流，通过两人接触的皮肤传入尤维限意识中：
[这是什么状态？]
尤维限眨眨眼，随后咧嘴笑了。他的犬齿闪着微光，思维回声清晰传来：[正确答案是：'见鬼，这太酷了'。]
逃生舱突然剧烈旋转。透过正在解体的舱壁，胤莱斯看到他们正在接近观察者号的巨型结构。那个在穹顶下看起来光滑无比的表面，近看却是复杂的几何拼接，每个接缝处都流淌着类似死亡会成员的数据脉络。
更令人不安的是，空间站外壳上清晰刻着一行字：
[方舟计划-2183 人类文明保存站]
这与死亡会宣称的“新东京建于大灾变后”的说法完全矛盾。如果这个日期真实，那么所谓的“末日灾变”应该发生在更早之前...
“抓紧！”尤维限突然大喊。虽然思维可以直接交流，他仍保持着语言习惯，“我们要撞上了——”
撞击没有发生。在接触空间站外壳的瞬间，两人的身体自动调整了状态密度，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穿透了金属表面。这个过程带来的感官冲击难以描述——胤莱斯同时感受到冰冷合金的触感，又像数据流一样在其中自由穿行。
内部是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他们最终跌落在某个交接舱内，身体在冲击下恢复了完全实体状态。胤莱斯立刻检查自己的手掌——皮肤下的蓝金纹路仍在，但不再发光。
“暂时稳定了。”尤维限喘着气说，他的暗金纹路也恢复平静，“看来双态需要巨大能量维持。”
胤莱斯环顾四周。这个舱室明显多年无人使用，空气中漂浮着休眠状态的纳米机械群，墙上的操作面板覆盖着薄灰。但当他无意间靠近面板时，那些灰尘自动排列成欢迎词：
[原型体A-07 权限确认]
更诡异的是，面板对他的生物信号也产生了反应：
[访客V-13 临时权限授予]
“父亲没骗我。”尤维限轻声说，手指抚过操作界面，“我们确实是成对设计的。”
胤莱斯调出空间站结构图。观察者号呈环形结构，中央是巨大的控制核心，周围分布着十二个扇区。他们现在位于第七扇区的边缘，而最令人不安的是——生命体征显示整个空间站只有两个活动信号。
就是他们自己。
“死亡会的成员呢？”胤莱斯问。声音恢复正常，但带着尤维限特有的金属共振。
尤维限指向中央核心区：“那里。准确地说，是‘它’们。”
放大后的核心图像显示：控制室内漂浮着一团不断变化的几何光团，形态与死亡会的最高议长完全一致。周围环绕着十二个小型光团，分别标记着A-00到A-11的编号。
“艾虔是A-00的投影。”尤维限解释道，“真正的统治者们早就没有生物形态了，他们只是...高级程序。”
胤莱斯突然想起黑色立方体中的记忆画面。那个与艾虔有着相同异色瞳的个体，胸牌上确实标着A-00。所有线索突然串联起来——死亡会根本不是什么末日拯救者，他们是最早完成量子化的人类先驱，而新东京...
“是培养皿。”尤维限完成他的思绪，“用来培育能同时存在于两种状态的生命体，这样他们就能通过我们...重新获得□□。”
舱室突然震动。监控画面显示核心区的几何光团正在剧烈波动，某种能量正沿着管道系统向第七扇区蔓延。
“它发现我们了。”尤维限快速操作面板，调出一段加密数据，“在我们被回收前，需要看这个。”
投影展开，显示的是尤里卡的研究日志。日期标注为2184年，比穹顶建立还早一年：
[第127次实验记录：量子态人类无法长期维持意识稳定性。首批十二名志愿者(A系列)已出现认知退化迹象。建议启动B计划——培育原生双态生命体。]
画面切换，显示出一组胚胎培养舱。每个舱体都标记着双编号：A-01/V-01到A-12/V-12。
[遗憾的是，只有A-07与V-13组显示稳定共鸣。其他配对要么量子端崩溃，要么生物端排异。议会决定集中资源培育这对成功样本。]
胤莱斯感到一阵眩晕。这些记忆碎片与他复苏的童年片段完美吻合——白色实验室，束缚带，还有玻璃窗外那双琥珀色眼睛。那不是别人，正是年幼的尤维限。
“我们不是失败品。”尤维限紧握他的手，“我们是唯一成功的实验成果。”
能量波动越来越近。胤莱斯的量子视觉看到管道中涌来的不是实体，而是某种数据风暴——A-00正在亲自前来。更糟的是，他的身体开始不稳定，左臂时隐时现地量子化。
“需要稳定剂。”尤维限快速翻找舱室储备箱，取出两支老式注射器，“父亲藏在这里的，专门为双态设计的调和剂。”
胤莱斯接过一支。液体在管中呈现奇特的蓝金双色，不相融却又彼此缠绕。他突然明白这是什么——A系列与V系列的原始血清混合物，正是当年被注射进他们脊椎的东西。
注射过程带来剧痛。胤莱斯单膝跪地，感到两种相斥的能量在脊椎内碰撞融合。尤维限同样痛苦地蜷缩着，暗金纹路如电路板般在皮肤上延展。当痛楚达到顶峰时，两人的身体同时爆发蓝金光晕，在舱室内形成短暂的力场。
力场消散后，胤莱斯发现自己的感知彻底改变了。他能同时看到舱室的实体形态和其背后的量子结构，就像叠加的两层图像。而尤维限在他眼中既是具体的个体，又是一组流动的数据流。
“它来了。”尤维限突然警告。
舱门无声滑开。站在门口的既不是几何光团也不是艾虔，而是一个与胤莱斯有着七分相似的男人。同样的黑发，同样的凌厉轮廓，只是眼睛是纯粹的数据蓝，没有一丝生物痕迹。他胸前的名牌简单写着：A-00。
[欢迎回家，弟弟。]男人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中响起，[我等你很久了。]
胤莱斯本能地挡在尤维限前面。但A-00只是微笑，那笑容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每个弧度都经过精确计算，没有一丝人类的不确定性。
[不必紧张。]A-00向前一步，[你们完成了使命。新东京的数据已经证明，双态生命是可能的。现在，让我们完成最后的融合——]
“融合？”尤维限冷笑，“你是指把我们也变成一团发光的代码？”
A-00歪头的角度精确到度：[成为量子生命是进化，V-13。我们摆脱了脆弱的□□，获得了永生。]他的目光转向胤莱斯，[特别是你，A-07。你曾是我们中最完美的量子存在，却为了这个生物体放弃纯净。]
胤莱斯突然明白了A-00的意图。观察者号需要的不是双态生命体，而是通过他们获取生物态数据，完善自己的量子形态。新东京六十年的实验，不过是为了培育合适的“载体”。
“父亲说得对。”尤维限低声说，“你们早就不是人类了。”
A-00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波动。某种类似愤怒的数据扰动在他眼中闪过：[尤里卡是个叛徒。他偷偷修改了V-13的程序，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感情依附。]他突然伸手，掌心浮现出黑色立方体的投影，[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
立方体展开成数据风暴扑向两人。胤莱斯本能地启动量子防御，但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屏障变成了蓝金双色——A-00的攻击在接触屏障时被反弹了。
[不可能！]A-00的数据形态开始不稳定，[双态不应该能抵抗纯量子——]
尤维限突然冲上前。他的右手完全量子化，直接穿透了A-00的胸口：[但我们不是普通的双态。]银发青年的声音同时从实体喉咙和数据通道发出，[我们是唯一成功配对。]
A-00的身体开始解体。但在他完全消散前，胤莱斯捕捉到一段加密数据——那是观察者号的真正控制密码，以及一个坐标：地球同步轨道，高度35800公里。
[你们赢了这场战斗。]A-00的声音逐渐消散，[但方舟计划不会终止。其他观察者已经前往新坐标...]
当最后一个数据点消失后，舱室恢复寂静。胤莱斯看向尤维限，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不需要言语，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开始。A-00提到的“其他观察者”意味着什么？方舟计划还有多少分支？
尤维限突然咳嗽起来，暗金血液从嘴角溢出。强行使用双态能力的代价显现了——他的生物部分开始排斥量子代码。
“需要稳定剂。”胤莱斯扶住他，同时调出空间站的医疗数据，“这里有完整的生物实验室。”
尤维限摇头：“没时间了。”他指向主屏幕，显示空间站正在启动自毁程序，“A-00激活了应急协议。”
胤莱斯快速浏览选择。第七扇区有一艘老式穿梭艇，足够他们离开。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数据库里发现了尤里卡留下的最后讯息：
[致A-07与V-13：如果你们看到这个，说明我的计算正确。方舟计划已偏离初衷，观察者们不再是人类守护者。附上地球现状坐标，那里或许还有未被量子化的幸存者。记住，你们是未来，不是实验品。]
坐标指向亚洲大陆的某个区域。更令人震惊的是附带的图像——虽然大部分地表已成废墟，但仍有零星的绿色区域。
“地球...还活着？”尤维限难以置信地轻语。
胤莱斯没有回答。他正忙着将穿梭艇路线输入导航系统，同时下载所有关于双态研究的资料。但最关键的发现是空间站核心的一个加密文件——标记着“方舟计划终极目标”。
文件需要双态密钥才能解锁。
“我们路上再看。”尤维限拽着他向第七扇区移动，“现在先——”
警报声打断了他。空间站的人工智能声音响彻走廊：[自毁程序启动。所有原型体请立即撤离。重复，这不是演习。]
穿梭艇舱门关闭的瞬间，胤莱斯看到观察者号开始从内部发光。那些精密的几何结构一个接一个爆炸，在太空中形成诡异的蓝色火球。而透过舷窗，可以清楚看到新东京的现状——黑色穹顶已经完全崩塌，城市像融化的糖果般扭曲变形。
但最震撼的景象出现在他们脱离轨道时。地球的晨昏线上，确实有零星的绿色光点。尤维限将额头抵在舷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白雾：
“家...”
胤莱斯沉默地握住他的手。两人皮肤接触的瞬间，蓝金光粒再次浮现，在狭小的舱室内形成保护性力场。这次胤莱斯没有抗拒这种连接，反而主动加深了它——通过新建立的双态通道，他感受到尤维限的全部：童年的孤独，空间站的煎熬，以及...回到新东京寻找A-07的决心。
[为什么是我？]胤莱斯通过思维链接问道。
尤维限转过头，竖瞳在太空的暗光中收缩成线：[因为六十年前，你是唯一一个在实验中对我笑的'原型体'。]
这段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年幼的A-07被绑在量子稳定器上，痛苦得全身痉挛，却对观察窗外的银发少年扯出一个微笑。那个微笑成了V-13在空间站十年监禁中唯一的慰藉。
穿梭艇进入地球阴影区。在完全的黑暗中，胤莱斯做了件从不会做的事——他主动拥抱了尤维限。不是出于数据交换需要，不是战斗后的本能反应，只是...想要这么做。
尤维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放松地靠在他肩上。两个Alpha的信息素在密闭空间里交融，不再是对抗性的雪松与檀香，而是某种全新的、带着星际尘埃气息的混合体。
“接下来？”尤维限轻声问。
胤莱斯看向导航屏上的坐标。那里有什么，他们无从知晓。可能是幸存者，可能是新的危险，或者只是一片废墟。但无论如何——
“一起。”统治者说。这个词对他而言，比任何誓言都珍贵。
穿梭艇冲破云层时，第一缕阳光照进舷窗。胤莱斯右眼的生物瞳孔自动收缩，而左眼的量子视觉则分析着光线成分。两种感知系统同时工作，给他呈现出这个世界的双重真相：
既残破，又充满希望。
就像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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