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艇坠入大气层的震动让胤莱斯的量子感官短暂过载。视网膜上同时闪过两种影像：尤维限看到的橙红火焰，和他自己感知到的电离层数据流。这种双重感知带来前所未有的眩晕感，直到缓冲伞砰然张开，才将他拉回现实。
“左边！左边有湖！”尤维限拍打着控制台，生物瞳孔扩张到极限，“该死的老古董没有——”
撞击的巨响吞没了后半句话。胤莱斯在最后一秒将两人部分量子化，穿梭艇像穿过幻影般穿透了三棵参天巨树，最终卡在一处斜坡上。舱门被撞变形，尤维限直接踹开它，新鲜空气裹挟着草木气息涌入。
“闻到了吗？”尤维限深深吸气，暗金纹路在皮肤下兴奋地游走，“没有过滤器的空气！”
胤莱斯谨慎地嗅了嗅。他的量子嗅觉分析出氧气含量21.3%，湿度47%，悬浮颗粒物超标——标准的大灾变后大气成分。但还有别的，某种数据库里没有记载的味道：湿润的泥土，腐烂的树叶，远处水源的矿物质气息……鲜活得令人心悸。
他跟着尤维限爬出残骸。晨雾笼罩着山谷，能见度不足百米。但当他启动量子视觉时，方圆五公里的地形图立刻在脑中成形：东面800米处确实有淡水湖，西侧是连绵丘陵，北面——
“有建筑物。”胤莱斯指向雾气深处，“直线距离3.2公里。”
尤维限已经脱掉破损的上衣，正在检查左脚的伤势。暗金血液在草地上留下闪光的痕迹，但伤口本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双态血清增强了生物部分的再生能力。
“先找水源。”尤维限掰下树枝当临时拐杖，“我需要清洗伤口，而且……”他的肚子适时发出咕噜声，“湖里可能有鱼。”
胤莱斯皱眉：“建筑物更可能找到补给和情报。”
两个Alpha对视一眼，信息素无声碰撞。雪松与檀香的味道在晨雾中划出无形的领地边界。最终尤维限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犬齿笑容：
“老规矩？”
三分钟后，胤莱斯看着自己被按在树干上的手腕，无法理解为何会输。理论上他的量子肌肉纤维应该比普通生物组织更强韧，但尤维限的暗金纹路在角力时突然发光，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生物态的秘密。”尤维限得意地晃了晃手腕，“肾上腺素可以暂时超频。”他指向东面，“现在，乖乖跟我去捕鱼，统治者大人。”
森林比数据显示的更难行走。倒塌的电缆塔上爬满胤莱斯不认识的紫色藤蔓，尤维限称其为“辐射蔷薇”；变异的松鼠长着三只眼睛，在看到他们时发出警报般的尖啸；最麻烦的是某种蛛网状物质，悬挂在树木之间，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别碰那些。”尤维限用树枝拨开蛛网，“纳米级修复无人机，应该是旧时代的环境清理系统失控了。”
湖面比预期的清澈。尤维限跪在岸边，双手没入水中，闭眼感受着什么。胤莱斯注意到他皮肤下的暗金纹路正以特定频率脉动，像某种生物声呐。
“有鱼群，东北角。”尤维限突然睁眼，“还有……等等。”
他的表情瞬间凝重。胤莱斯立刻启动量子扫描，但生物雷达显示除了鱼类没有其他生命体。然而尤维限已经抓起拐杖，缓慢后退：
“水里有东西在看我们。”
水面泛起涟漪。起初胤莱斯以为只是鱼，直到看见那个影子——比湖底深色区域大十倍，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们靠近。尤维限的反应快得惊人，一把拽住胤莱斯向后跃去，正好避开破水而出的巨兽。
那生物像是鳄鱼与蜈蚣的杂交体，六只发光的眼睛排列在三角形的头部，身体由数十节装甲般的环节组成。最骇人的是它张开的嘴——没有牙齿，而是旋转的金属锯齿。
“机械改造生物！”尤维限大喊，“后退！”
胤莱斯已经抽出量子匕首，但攻击在接触到生物装甲时被弹开了。巨兽的尾巴横扫而来，他本能地启动量子化，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变得半透明。但意外发生了——他的左臂完全虚化，右臂却保持实体，导致尾巴仍然击中了肘部。
剧痛。纯粹的、原始的、没有任何数据过滤的疼痛。胤莱斯单膝跪地，发现自己的血液不再是纯粹的靛蓝，而是混入了尤维限那种暗金色。
“胤莱斯！”尤维限的呼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巨兽再次扑来。胤莱斯感到某种陌生的冲动在血管里奔涌——不是统治者的精准计算，而是生物本能的求生欲。他不再尝试控制量子化程度，而是完全放开限制。
世界突然变成慢动作。
他的身体同时出现在六个位置：左侧的“他”挥动量子刃刺向巨兽眼睛；右侧的“他”抓住尤维限后撤；前方的“他”吸引注意力；后方的“他”分析装甲弱点……这种存在状态无法用语言描述，就像同时播放的六个全息投影，每个都是他，又都不是完整的他。
巨兽发出刺耳的电子啸叫。当胤莱斯的各个“分身”重新合一时，那怪物已经逃回深水区，留下几节被量子刃切断的机械环节。
“你……”尤维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刚才同时存在于七个空间点。”
胤莱斯看着自己逐渐恢复稳定的手。这不是计划中的能力，而是双态在危机下的自发反应。更奇怪的是，他竟能清晰回忆起每个“分身”的独立视角——这违背了量子生命体最基本的唯一性定律。
“需要离开这里。”胤莱斯收起匕首，“那生物可能会呼唤同类。”
尤维限却盯着湖面：“不，等等。”他指向漂浮的机械环节，“那些是军用级纳米组装器，如果我能……”
五分钟后，他们带着三节仍轻微活动的机械环节撤离湖边。尤维限像捡到宝藏般将它们塞进背包，暗金纹路因兴奋而闪烁：“这些能改造我们的装备，甚至可能……”他突然停下，鼻子抽动，“有东西在跟踪我们。”
胤莱斯也闻到了——腐肉与金属混合的气味。他刚启动量子扫描，树丛中就窜出五只狼形生物。这些变异体半边身体是裸露的机械骨骼，电子眼闪烁着红光。最年长的头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电子音，像是故障的语音合成器：
“肉……鲜肉……”
尤维限立刻进入战斗姿态，但胤莱斯按住他的肩膀：“别动。”统治者向前一步，完全释放Alpha信息素——不再是纯粹的雪松冷香，而是混合了尤维限特质的带电气息，“退下。”
头狼的电子眼疯狂闪烁。机械爪在地上刨出火花，但生物部分明显被压制了。最终它发出一声呜咽，带着狼群退入丛林。
“这招不错。”尤维限挑眉，“什么时候偷学的？”
胤莱斯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控制那些变异体，就像不知道为何能分身作战一样。双态能力似乎有自己的成长轨迹，不受理性控制。
他们最终在日落前找到理想的露营地——半山腰的岩洞，既能监视湖边动静，又远离可能的风险。尤维限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点燃篝火，胤莱斯则用量子刃削尖树枝做临时武器。
“看这个。”尤维限从背包掏出机械环节，小心地用石头敲开外壳，“军用级处理器，还能工作。”他接上几根纤维，组装成简易信号接收器，“也许能捕捉到幸存者通讯。”
胤莱斯坐在火堆对面，观察银发青年专注的侧脸。火光在那双琥珀竖瞳中跳动，暗金纹路随着思考忽明忽暗。六十年的统治者生涯中，他见过无数顶尖工程师，但没人像尤维限这样——将生物直觉与机械天赋如此完美地结合。
“你在空间站学过这些？”胤莱斯问。
尤维限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自学的。父亲死后，A-00把我关在维护舱里当**检测仪。”他展示左臂内侧的接口疤痕，“插上这些，我就能感知整个空间站的系统状态。”
篝火噼啪作响。胤莱斯突然调出一段量子记忆投影——那是他作为统治者时偶然截获的一段加密通讯，关于“V-13样本的异常生物电活动”。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尤维限在试图向外发送求救信号。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
尤维限用树枝拨弄火堆：“告诉你什么？说我被改造成人肉诊断仪？说我每天听着其他原型体在实验中尖叫？”他突然笑了，犬齿闪着危险的光，“还是说我靠着对一个微笑的记忆活了十年？”
这句话在胤莱斯量子核心中引发连锁反应。他调出更多记忆碎片——死亡会的档案显示，V系列实验体全部因“排异反应”被销毁，只有V-13“意外逃脱”。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尤里卡精心策划的营救。
“你父亲冒险送你离开。”胤莱斯说，“为什么又回来？”
尤维限的表情在火光中变得柔和：“我告诉过你，为了那个微笑。”他指向胤莱斯右眼——那只生物态的琥珀竖瞳，“量子生命体不该有能力表达真实情感，但A-07做到了。父亲认为这是突破的关键。”
夜风突然转向，烟雾飘进岩洞。尤维限咳嗽起来，暗金血液再次从嘴角溢出。胤莱斯立刻扶住他，量子感知检测到生物部分开始排斥双态血清——就像六十年前的实验那样。
“需要稳定剂。”胤莱斯翻找医疗包，“但原料……”
尤维限抓住他的手腕：“没那么容易死。”他指向洞外的夜空，“先解决更紧迫的问题。”
胤莱斯顺着方向看去。远方的地平线上，有规律的光点正在闪烁——三短三长三短，旧时代的标准求救代码。
“幸存者？”胤莱斯启动量子视觉，但距离太远无法确认。
尤维限已经调整好自制的接收器：“不只是幸存者。”他将设备转向光点方向，接收到清晰的数字信号，“这是军用级加密频道，他们在说……疫苗……种植区……防线……”
两人对视一眼。这个信号证明地球上不仅有人类存活，还保持着组织化社会。但更令胤莱斯警觉的是信号中反复出现的某个词：
“猎杀双态体”。
尤维限关掉接收器，火光在他眼中跳动：“看来我们不被欢迎。”
胤莱斯望向闪烁的光点。作为曾经的统治者，他清楚文明重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如果那些幸存者将双态生命视为威胁……
“明天去侦查。”他最终决定，“保持距离，只收集情报。”
尤维限点点头，突然将机械环节组装成简易警报器放在洞口。他的动作灵活精准，完全看不出白天还跛着脚。双态血清的再生能力正在发挥作用，但胤莱斯注意到那些暗金纹路的范围扩大了——已经蔓延到右脸颊。
当篝火渐弱时，尤维限自然地靠过来。两个Alpha在寒夜中本能地寻求彼此体温，就像六十年前实验室里那两个隔着玻璃互相安慰的孩子。胤莱斯任由银发青年枕在自己肩上，量子感知捕捉到对方平稳的心跳。
这一刻，没有统治者与入侵者，没有实验体与工具，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生命，在末日后世界的星空下，找到了短暂的安宁。
远处，求救信号依旧规律地闪烁着，像某种无法忽视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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