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七节第二日。
李琢圭特意早起,煮了一盅稠稠的栗子粥。
她用小木托装着粥盅,满怀期待地站在隔壁郎君院门前。
然后,怎么敲门呢?
两只手端着木托都已经很费力了,更别说还要空出一只手来敲门。
她艰难地靠近木门,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用手肘撞了好几下门。
木门沉闷地发出“笃笃”的两声,声音不够响亮,但是足够引起院子里的人的注意。
魏锡拉开了门。
他看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发还有一小撮翘起,想来是刚起来多多久。
这正是李琢圭乐计划好的。
要的就是魏锡还没来得及做早饭,才好让她把做好的栗子粥端出来,一展厨艺魅力。
“中郎将,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
她一脸欣喜地奉上自己辛苦熬制的甜粥。
然而魏锡黑着脸一把打掉她的粥,看着碎裂的盅里撒出来的黑乎乎,还泡着死老鼠的东西,严肃质问:“这是什么东西?你是想要毒死我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李琢圭看着满地狼藉,根本无从辩解。
抬眼再去看魏锡,一团黑气罩住了他的脸,黑气底下是一张狰狞的傩神面具。
李琢圭吓了一跳,忽然从床上惊醒。
原来只是一场梦。
也是嘛,她怎么可能那么贤惠。
她惊魂未定擦干额头的冷汗,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甜栗味道,正觉疑惑,恰好院门被敲响。
“来了!”
她趿拉好鞋,匆匆开了门。
来人是魏锡,此时天还未完全亮,他端着小锅站在曦光里,身上像是拢着一层温柔的轻纱。
“我煮了些栗子粥,你要不要尝尝?”
李琢圭一愣,不免想到方才自己的梦。
她好……好像梦想成真了。
难怪她会梦到栗子粥,原来是真的有栗子粥,这样天降的好意,她当然义不容辞地笑纳。
“多谢中郎将!”
她两手接过木托,喜上眉梢:“等我喝完粥,把东西洗干净了,就马上还给中郎将!”
似乎客气得有点过头。
魏锡听了她的话,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落下一分:“这种小事,不必着急。”
他抓着李琢圭的两只手腕,替她分担粥盅一半的重量:“你手端稳些,别烫着了。”
李琢圭乖巧地点头,便听魏锡道:“今日酉时前后,我去接你。”
她又要点点头,才反应过来:“中郎将是说,你要到祁山书院去?”
想她正忧愁摆脱不了谭闻璋三番五次的穷追猛打,有了魏锡,量谭闻璋也不敢胡乱纠缠。
“好呀!”她欣然同意,“麻烦中郎将了!”
——
盼望着,盼望着。
李琢圭早早便心猿意马,在纸上勾出一副魏锡的小像,她脑海里的那人是笑着的,纸上的像自然也是笑着的。
是谁,显而易见。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她踹上小像,兴冲冲背上书袋到书院外寻魏锡的身影。
她的目光刚和魏锡的对上,走出半步靠近,忽地一人突如其来地打断。
“圭娘子,”宋弥横插一脚,亲昵地箍上她的腰,“没想到你见着我这么高兴。”
今日她穿上了女装,头上梳着干练的反绾髻,穿的是素丽的襦裙和披衫,不施粉黛,却能让人眼前一亮。
“宋娘子!”
李琢圭两眼放光,一时将某人忘诸脑后,一心只想着阿谀:“你换上这身真好看!”
宋弥捏捏她的脸,吟吟笑道:“我生得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还是魏锡站出来问:“圭儿,这位是?”才堪堪将目光引回些许。
李琢圭在两人之间做引荐:“中郎将,这是宋弥娘子,我近日新结交的好友。”
正要介绍另一边,宋弥却先一步开口:“我知道他,魏家郎君的大名,京城无人不晓。”
确实不假,但坊中传闻多称呼魏锡为中郎将,着重强调他是魏家郎君的少。
魏锡谦逊道:“宋娘子谬赞。”
什么谬赞不谬赞,宋弥却全然没有那个意思:“实话实说而已,没有在夸魏郎君。”
有风评,不代表风评好。
心有偏私的人素来只能听到风闻中好的一方面,比如李琢圭。
对立面则反之。
李琢圭觉察出宋弥的行径像是有意为之,可又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这么做。
她思索着,忽然听宋弥道:“都说魏郎君大度,应该不会介意送我一程吧?”
说着,宋弥把手从她的腰上收回,圈住她的手臂,最后顺势牵起了她的手。
虽说突然殷勤得有点奇怪,但这许是长安的风土人情,入乡便要随俗。
李琢圭按下自己内心微妙的抗拒,小心翼翼维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友谊。
接着魏锡和善应答:“自然。”
这两个字是个极其模糊的回答,可以说是自然介意,也可以说是自然不介意。
不论是哪个,他终归还是默允了。
一路上,三人行的气氛看上去还算融洽,可李琢圭始终品出几分尴尬。
由是等到宋弥说出那句“我到了”,她竟是略略松了一口气,以至于自己到了哪里都不清楚。
“这是什么地方?”她看着陌生的“宋府”牌匾不明就里,宋弥的家她拜访过几次,不是这地方。
这样迟钝,要是碰上坏人,早就被人卖了。
宋弥松开她的手,叉腰道:“这里是我的娘家,以后若是圭娘子在长安有什么麻烦事,可以来此处寻我。”
魏锡看过那牌匾,忽地叉手一揖:“原是国子典簿家的宋娘子,魏某失敬。”
一听便知道其中有故事。
但宋弥不听他的奉承:“魏郎君做好自己即是,跟我套什么近乎?”
她推开门跳了进去,转过身来挥了挥手:“多谢两位,接下去我就不打搅了。”
门阖上之前,李琢圭看到她在挤眉弄眼,可意义何为,实在是难以参透。
“中郎将,”李琢圭想起魏锡那句“失敬”,心生疑惑,“中郎将可是跟宋家有什么渊源?”
想来渊源还不小,才值得这样高看。
魏锡与她并肩而行,身体微微侧向她的一边:“倒不是渊源颇深。
“三年前,京中发生了一桩大事。
“一位娘子搜集好些夫家在户部贪墨军饷的罪证,一朝敲响闻登鼓,将事情尽数揭露,迎上三司审理不见惧色,一举根除了京口之蠹。”
他讲得眉飞色舞,更是在谈及那个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状告夫家,遭无数人口诛笔伐的娘子时,赞赏溢于言表,而非高高在上地品头论足。
“是前户部侍郎杜从浓一案?”
李琢圭此前虽不曾到过长安,却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桩旧案。
听闻先是一位娘子大义灭亲,因案子牵扯重大,陛下下令三司推事,其中大理寺官员和刑部官员俱力保与自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杜家,仅有御史中丞邓有文坚持彻查,这才除的这鼠患。
她小作吃惊:“那个人,原来是宋弥娘子。”
魏锡点点头:“没错。”
宋弥之父是国子典簿,恰是这样的书香门第,才养得出别具一格的离经叛道。
李琢圭吃惊于宋弥的大胆,也同样吃惊于魏锡身上世人少有,而他发自内心表露的宽容。
“中郎将,”她步子慢下一些,直盯着魏锡的侧脸,“你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特别到她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想到了这两句。
“特别?”魏锡不解,“有什么特别……”
那种特别大概特别难用语言来形容,不等他话说完,李琢圭便伸手要去牵他的手。
先是指尖轻触他的掌心,见他并没有推拒的意思,便大胆地更进一步,抓住了他的整个手掌。
魏锡的手僵了一瞬,而后是温柔地回握,那力道李琢圭可以轻松挣脱,却不舍得挣脱。
她将空闲下来的那只右手抬起,食指与拇指轻揪魏锡的衣袖,眉眼弯弯地去看他的表情。
魏锡侧身向她,脸上噙着一抹笑,一切情绪藏进震动的脉搏,借由相抵的掌心传递。
沉默地对视,聊胜千言万语。
“京中可还有什么趣事?”
李琢圭发挥擅长聆听的特质,想让魏锡多说一些:“中郎将不妨和我多说一些。”
她喜欢听魏锡的声音,喜欢他神采飞扬地讲述故事,跟随他的语调领悟情节里的跌宕起伏。
从京中最旺的糖糕铺子的发家史,到皇商谢家如何一年之内败掉一条街的铺子,这些坊间津津乐道的事情魏锡都知晓,也都能侃侃而谈。
“若非要说发生在我身上最特别的事……”
到了不得不松开牵着的手的时候,魏锡忽然停下,轻声道:“我想,那便是遇见了你。”
一字一句如细雨,敲打着李琢圭的心扉。
她垂下头,羞赧地问:“中郎将,我能抱抱你吗?”
问得直接,对方的回应也同样直接。
“不可以。”
她就不该问的,
魏锡侧过脸去,不好意思道:“我今日出了一身的汗,衣服上也粘上了灰……”
李琢圭却执意要抱他,欣悦将先前的阴翳通通挤兑,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的。”
她双手环住魏锡的腰,比起拥抱,其实更像丈量的手法,只是单纯地环住。
要是魏锡想,轻易就能将她推开,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反是将她揽入怀袖。
一般的环腰拥抱:两手掌心向着被抱人的背,有个拖住被抱人后腰的动作
单纯的环住:指看似在抱人,实际上是右手抓住自己的左手手腕,把人圈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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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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