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锡替她稳住了身形，随手往她手中放了一捆菜：“帮我保管一下，我去去就回。”
说完就留给李琢圭一个远去的背影。
这次魏锡面上没有覆任何东西，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他的脸。
莫名的，她内心觉得这次错过，便是永远错过，于是她迈开步子，也跟了上去。
她的脚程要慢上许多，几次跟丢，不过幸运的是，小贼逃跑是走街串巷式的逃法，她一路都走在大道上，几次都能误打误撞地碰上抓贼的一幕。
闹剧进行了一会儿，小贼横跨了半个市，穿过了一个坊，最终在通义坊告了败。
李琢圭再次见到小贼，他已经是累得不行，面色涨得发紫，被五花大绑的模样。
魏锡和褚文和在抓小贼这方面的经验略显不足，但是他们不俗的体力以及持久的战力，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县衙的官员正在了解情况，李琢圭不敢凑得太近，只在一边静静候着，望着两个人的后脑勺发起了呆。
这样对比起来，薛璧的头发不仅短得出奇，而且略显枯燥。
似乎，还有点秃。
啊，一定是头发太短的缘故。
褚文和率先转过了身，也就更早地注意到了许琢圭的存在。
他冷着一张脸走到许琢圭面前：“欠孙掌柜的账，明日我会去还，就不劳你费心了。”
很客气的样子，如果他没有加上后面那句：“我说过让你自寻出路的话，你别忘了”的话。
口吻煞是强硬，仿佛不顺从，就会被他手撕活剥了。
话罢丢下李琢圭，踩着冷漠的步伐走了。
虽然如今还是夏日，但其实离冬季已经不远了。听说长安的冬天会下雪，吹起的风都像带着刺，而她无处可去，恐怕只能躲在桥洞下面瑟瑟发抖。
李琢圭脑补出自己不久后风餐露宿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了？”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搭上了她的肩，手的主人似乎发觉了这样不妥，很快又把手收了回去。
李琢圭仰起了头，入目是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面庞，浓眉邃目，鼻准极高，脸上的棱角如同正字的横折，清晰分明。
这张脸充满侵略性元素，锋利，带着锐气，可魏锡却从不给人这样的感觉，即使他板着脸，一脸严肃，也是温和的，不会让人产生退避三舍的冲动。
他的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正义感，就好像有他在的地方，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魏锡见她迟迟未回应，面上浮现忧色：“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是病了吗？”
李琢圭抱着他的一捆菜，一扫方才的沮丧，嘿嘿笑道：“没，没事，我就是一路跑过来，有些累着了。”
还好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脸上，让人看不清此刻她脸上的红晕。
魏锡从她手上拿回自己的东西，掂了掂，道：“那你要多加锻炼才是。”
许琢圭：“？”
从西市到这里，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她能追过来，算很厉害的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我要是能比得过你们，那才是怪事。”
魏锡似乎是听到了，爽朗笑道：“你说得也对。”还态度诚恳地夸了她几句。
李琢圭小小得意了一阵儿，见他拎着菜的样子，不禁问：“都说君子不忍杀生，故而远庖厨，中郎将还会自己亲自做饭吗？”
其实还有更好解读的方向，那便是魏锡家中，有个能帮忙料理一切家事的贤内助。
只不过由于李琢圭个人目光的短浅，行动力的不足，又惯由己推人，故而还没想到这一层。
魏锡似乎很抵触这个话题，到底男子料理家务容易遭人笑话，便随口揶揄了两句，转而道：“你住在哪里？天色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也不算太晚，李琢圭刚要拒绝，可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应道：“在丰邑坊！”
丰邑坊离这儿可以说相当远了，还没等她到家，天就完全黑了。她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特别还是在以棺椁生意闻名的丰邑坊。
魏锡道：“正巧我也住在那儿，我们顺路。”
“诶？”李琢圭有些惊讶：“中郎将也住那种地方？”
魏锡反问她：“我怎么就不能住那种地方？无非是个落脚的地方。”
倒也不是不能住，而是气质不太符合。
丰邑坊有不少棺材铺纸扎铺，很多人都恨不能对这个地方避而远之。里面住的，多是她这种手头拮据，租不起别处房子的。
魏锡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类人。
李琢圭笑道：“中郎将姓魏，巨鹿魏氏子弟，应当住在高门宅院里。”
魏锡挑了挑眉：“你还知道巨鹿魏氏吗？”
当下世道，皆以“当今冠冕”为荣，知道旧世家名号的，实属不多见。
李琢圭突然有些心虚，小声道：“我，我在酒肆听别人说的。”
出入酒肆者，鱼龙混杂，能听到这些消息，也不令人意外。
她这个小谎，撒得很有水平。
魏锡小作沉思，倒也认同了她的观点。
“对了！”李琢圭想到件事，便开口问：“上次的酒，中郎将尝过了吗？”
她好奇盯着薛璧的脸，想从他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魏锡被她这么盯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含糊道：“香醇可口，回味悠长，确实是好酒。”
是一句套话，套在什么酒上都可以用的那种。
可问题的关键是，那个酒壶里装不是酒，而是普通的井水。
李琢圭捧腹大笑了起来。
她原本只开个玩笑，想着等魏锡发觉到酒壶里的异样，骑着快马折返回酒肆，这样她或许就能看到他发现被捉弄后气得揭下面具，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可没想到，魏锡从始至终都没有喝那壶酒，还为了掩盖这一点，胡诌了一通。
魏锡看她笑得离奇，忙不迭问：“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两只耳朵都红了。
李琢圭稍微收敛了一些，正色道：“我在笑中郎将实在是个好人。”
她又扯了些有的没的，毫无转场地接入了下一个话题。
很奇怪，不管她说的什么，魏锡总能应上一两句，不知道是因为他过于捧场的缘故，还是他们本就兴趣相投。
不过，单纯以李琢圭的私心来说，她当然希望是后者。
太阳直直坠下禺谷，夜幕低垂，天上皓月失了一弯，仍照中天，令星河都黯然。
李琢圭依依不舍，在家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对魏锡道：“中郎将，我到家了。”
她这一路都在说个不停，此刻倒是安静如鸡，蔫儿得像只打了霜的茄子。
与魏锡交谈让她的心情很愉悦，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魏锡指着旁边的院子，道：“我们还真是有缘，我刚好也住在这里。”
李琢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好就是她租赁的屋子西边的院子。
前几日确实看到东家婶子来收拾院子，说是有人要搬来，没想到这么快人就进来了，更没想到的是来的人是魏锡。
一切巧得不像话！
李琢圭心里明明很高兴，却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不咸不淡又识大体地表示：“那我们可要好好相处，别给婶子惹麻烦。”
魏锡也顺着她的话说：“好，还得麻烦你多包容包容了。”
一句状似无意的话，既满足了李琢圭的虚荣心，又将两人的关系拉得更近了。
李琢圭听得飘飘然，却听魏锡提议道：“今日菜准备得多了些，你可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是作客的邀请，可是许琢圭张口就是拒绝：“不了，我很少在午后进食。”
话一说完，她就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多难得的一个接近中郎将的机会，就被她一句话给否决了，她能不能请求悔棋？
魏锡笑她：“已经很少听说有人有过午不食的习惯了。”
寻常大家都是忙碌一整日不停歇，睡前再怎么样都得垫吧一两口，不然恐怕会饿得半夜起来啃人。
李琢圭长叹一声：“我太胖了。”
大魏，特别是在长安，人们并不钟爱弱柳美人，反而丰腴些的才是审美趋势。
她叹气不是真觉得自己生得胖了，而是把肠子都悔青了的哀怨。
问再多有什么意义呢，她第一句话就说错了，后面说再多，都是为了填补第一句的漏洞。
魏锡手扶着她的肩膀，扳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遍：“可是你一点也不胖，相反，还过分瘦了。”
他又在拿她和军营里的那些人作比较了，根本毫无可比性，可他总乐此不疲。
若是要怀疑他的动机，对不起，他的目光太坦荡了，让人怀疑不起来。
可李琢圭忍不住多想，她的脸越来越红，默默低下了头：“中郎将……”
魏锡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僭越，尴尬地收回了手，咳嗽了两声：“抱歉，我失礼了。”
要是他还维持方才那样的坦率，倒也没什么。
可是他似乎越想越错，便逃也似的借口离开了。
半夜，李琢圭睡不着。
月上梢头，她没理由地兴起，借着小梯，攀上了那棵枝头高高，长在两院之间的桂树。
明月当空，即使不点灯，也不影响视物，倒是方便了李琢圭的窥探。
比她的小院，西院就显得很开阔。
只一口井，一个空着的鸡窝，一架覆满藤蔓的木架，便没其他的装饰，显得很空旷。
院子里很安静，屋子里没有亮灯，这么晚了，大概已经睡了。
李琢圭正准备打消这窥伺的计划，只见薛璧提着一只木桶，身上仅着一件单衣，从屋内走了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抱着一种好奇的心理，许琢圭停下了下树的动作，继续看了下去。
但见那头，魏锡还未曾察觉来自桂树上不怀好意的观测，闲庭信步至井边，从中取了一桶水，高高举起浇在了身上。
他浑身变得湿漉漉的，眉睫和头发都在往下滴水。薄薄的一层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宽肩细腰，交领处似敞未敞的开口，依稀可见一点呼之欲出的春光，勾着人探究的兴趣。
银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明处分明，暗处隐密，任他行动之间，光影明暗交替，身体的线条和轮廓若隐若现，莫名的惑人心弦。
李琢圭忙给自己捂上了眼睛，可本性哪里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她偷偷打开了指缝，还冠冕堂皇地安慰自己，都是魏锡在自家院子冲澡的错。
在她的腹诽里，魏锡不仅在自己家里犯下了不守男德的滔天大错，如今还要错上加错，剥下那原本就不怎么遮光的上衣。
场面愈发香艳，李琢圭在看与不看之间左右摇摆了起来。看了，无疑是道德的硬伤；不看，又好像亏了，毕竟来都来了。
难以抉择之际，小梯似是感受到她内心的矛盾，率先替她表了决心，轰轰烈烈地倒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下好了，下不去了。
而且说不定还会被发现。
什么都没得看不说，还得背上“登徒子”的名誉污点一辈子。
李琢圭为壮烈牺牲的小梯默哀一息后，便心虚地望向了西边的小院。
魏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似乎并没有听到小梯倒下的异响，或者说，没有注意到。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琢圭抱着桂树，完全没了道德的枷锁，心安理得地观赏起了西院的风景。
权当是上天罚她待在树上一夜，同时给予的馈赠，毕竟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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