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茶馆。
李琢圭应邀来赴一场约。
“李娘子,”窦瞒早早在茶馆侯着,看到如约而至时,露出了看透一切的表情,“看来我猜得果然不错。”
数日前两人那场营地比试,窦瞒附在她耳边说的话是:我知道魏锡的秘密,想知道的话可以随时来秦家茶馆找我,我奉陪到底。
捱了几天,李琢圭还是没忍住好奇心。
“窦娘子猜的什么?”她问窦瞒。
窦瞒挑挑眉:“那天你上擂台,并非是想跟我比试,而是看到魏锡直接认输拜服于我,你想替他扳回一城。李娘子,你喜欢魏锡吧?”
就这样被轻易看穿,李琢圭并大方承认:“是又如何?有什么话,窦娘子直说好了。”
窦瞒拍桌大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
李琢圭先是被吓了一大跳,又遭一顿表白,脸红地低下头:“谢谢。”
然后在她没缓过来的时候,窦瞒又是一拍桌:“实不相瞒,我也喜欢魏锡,喜欢到想要把他金屋藏娇的程度,所以我们两个来一场比试,谁赢了魏锡就属于谁,另一人不许染指,如何?”
窦瞒夸她是爽快人,其实她自己才是。
至于她的提议?自然不如何。
李琢圭摇摇头拒绝:“中郎将是人,又不是你我的专属物,他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是他的权利,我们在这里一争高下有什么意义?”
窦瞒不屑地笑了一声:“这世上那么多男子都把家中妻妾当做物品,看朋友喜欢可以随手送出去,那反过来,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对待他们?”
奇怪,这逻辑真奇怪。
可是李琢圭一时竟也难找出反驳的话来。
看她陷入苦恼,窦瞒大发慈悲地又发话了:“我想也知道,你未必会同意我的观点,所以我还找了个你绝对不会拒绝我的理由。”
只见她拿出了一捆发质极好的头发,随手摆在了桌子上:“这是魏锡的头发,上次他输给我的,你若是赢了我,我便把这个送给你。”
“输给你的?”
李琢圭默默攥紧了拳。
这跟她在军营听到的,可不一样。
窦瞒扯起谎来毫不脸红,也不打腹稿:“是啊,你别管我怎么赢的,你只要知道这头发是他的,你就说你想不想要,要不要跟我比吧?”
好像一开始说的魏锡的归属不是关键,跟她来一场比试才是关键。
李琢圭盯着那头发看了一会儿,皱起了眉:“我答应,窦娘子要比什么?”
窦瞒歪嘴一笑,拎出几坛酒摆在茶桌:“咱们三局两胜,上次在军营算我输给你的。
“这是第二局,我们比喝酒,看谁喝得多。“
在茶馆喝酒,未免太有雅兴。
李琢圭一看见酒坛人就蔫了,不好的回忆浮上心头,扰人心神。
“我认输。”
都说三思而后行,可她想都没想便开了口:“第二局算我输了。”
铿锵有力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赢了。
“直接认输?”窦瞒稍稍吃惊,“那看来这第三局你是势在必得了。”
第三局,比的是蹴鞠。
窦瞒找来了二十四个女兵,分成了两个队伍,对着李琢圭说:“还是三局两胜,每局为一炷香的时间,你我二人为球头,指挥队伍作战。”
听起来很公平。
但其实很不公平。
这些女兵都是窦瞒麾下的人,她再熟悉不过,部署起来也得心应手。可李琢圭对她们却一无所知,指挥什么的根本无从下手。
第一局。
窦瞒小队的配合堪称一绝。
球头接球稳准,各个都能踢进“风流眼”,队员传球间衔接毫无滞涩,机动灵活,恰到好处,整支队伍默契得仿佛一体。
反观李琢圭这边,人员调配失当,几名骁球、挟头配合得磕磕绊绊不说,守“风流眼”的竿网更是手足无措,防守时左支右绌,接连输球。
一行人忙得脚不沾地,却尽是无用功,力气全散在各处,始终拧不成一股绳。
故而这一局,李琢圭的队伍毫不意外输得一塌糊涂。
但是一局输,不代表一直输。
“才第一局,我们千万不要气馁。”她对队内成员稍作鼓励,又将几个传球的正挟、挟头和守眼的竿网调换了位置,重新分析了战术:
“对手风流眼左边的防守较为薄弱,我们可以以此为突破点,轮番对对手左竿网进行攻击。同样,我们守风流眼的人员也要留意窦娘子……“
尽管这场比赛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她也是抱着必须要赢的决心,但说的时候,她还是尽量表现出轻松:“不论输赢,我们尽力而为就好。”
第二局,她们的表现就好太多。
最起码,一开始她们虽然没有进球,但也没有让对方进太多球。
李琢圭在摔了几跤后,慢慢掌握了节奏,在香刚燃过半的时候,踢进了第一个球。
从无到有之后,便是几次三番的数量累加。
“又进一球!”
两队分数已经追平,只须再进一球,便能迎来胜利。
李琢圭内心雀跃,却并没有放下戒备,时刻注意着对手。
窦瞒小队的左竿网,应是身体不适的缘故,几次失神都让她抓了缺漏,趁虚而入。
法子虽然好用,但不禁用。
窦瞒显然是已经察觉出左侧防守的薄弱点,在鞠球落到李琢圭手上时,总会格外留意自家队伍的风流眼,必要时也会亲自参与防守。
一路不通,自然是另寻他法。
李琢圭又从自队骁球手里接过鞠球,继续往队手守备不足的左侧送球,窦瞒果然亲自来防,等到对方几乎所有成员都集中注意防守她时,她便将脚下的鞠球传向了暗中接近风流眼的散立。
一招声东击西!
计时的香燃尽的最后一刻,散立突破层层防守,队内成员的极力配合,在李琢圭的屏息凝神中,将关键一球踢进了风流眼,拿下一分!
第二局落幕,李琢圭队险胜。
“太好了,我们扳回一局!”
队伍里的女兵们围成一圈,个个跃跃欲试,出谋划策,将第一次失败带来的悲观情绪一扫而空,眼中尽是势要把对手打个落花流水的决绝。
“对不起,”李琢圭站出来,浇了她们一盆冷水,“第三局,我不想再继续了。”
她看向窦瞒对着风流眼左侧防守的女兵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动脚,心生出不忍来。
“妇人之仁。”这是那个人对她的评价。
可是这有什么不好?
女兵们似是看懂了她的心事,纷纷豁达地说,能赢窦瞒一次,就已经能吹嘘半辈子,无需再证明一次,让李琢圭心里好受了些。
“窦娘子,”她走到窦瞒跟前,亮出了她手上一块不大不小的擦伤,“我受伤了,恐怕无力支撑第三局蹴鞠赛,所以,我提议换一种比法。”
身上的擦伤当然不止这一处,只不过其他的都被衣裳掩着,手上的擦伤是最好显示出来的。
不等窦瞒选择拒绝或是愿意,她就说明了她的理由:“你说要跟我比试,可是三种比法都是你提出来的,是你擅长之物,对我来说不公平。”
窦瞒笑着贴近她,伸手打掉她那只是受了小伤的手:“你在跟我谈公平?”
李琢圭未曾退却:“是。”
可是公平谈何容易,借读书来譬喻,寒窗苦读数十年的普通人一辈子的经验之谈,或许都比不上书香世家八岁小童的所见所闻。
“有意思,”窦瞒笑了笑,“李娘子,其实比起魏锡,我更喜欢你,只不过我对你不是想要珍藏起来的喜爱,而是山野猎户对鹰隼的那种喜欢。”
是既想要征服它,又想要看它在崖涧高飞,矛盾又奇怪的心理。
“你说吧,”她对于李琢圭的提议予以准许,“想要跟我比什么?”
“窦娘子对我的评价太高了。”李琢圭一句话略过她的长篇大论,小作思考,道:“弹棋怎么样?‘惟弹棋之嘉巧,邈超绝其无俦’①。”
其是基于蹴鞠运动创造出来的,规则类似,且极易操作,不是她选来故意欺负人的。
不料窦瞒一听,满脸疑惑:“那是什么?”
李琢圭:“……”
失算。
——
虽说过程艰辛,但好歹结果圆满。
李琢圭摸着赎回来的长发,用梳子梳了三遍,才舍得放进盒子里。
隔壁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她带上盒子就出了院子,迎身找上前。
“中郎将!”她在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叫住了魏锡,神秘兮兮地将盒子塞进他怀里,“给你这个。”
魏锡狐疑地打开了盒子,在看到里面那一团头发时,露出的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感动,而是不太敢动:“这,这是……”
半天也没“这”出个什么来。
差点要被误会是某类奇怪派门里的激进分子,李琢圭解释道:“这是我从窦瞒娘子那里拿回来的,中郎将你的头发。”
魏锡一愣:“可是这不是我的头发。”
那很惊恐了。
“什么?!”
许琢圭赶紧打掉他手里的盒子,一分伤心,十分难过:“她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她想过窦瞒是小人,可没想过窦瞒是这么卑鄙的小人!
魏锡心下已了然她的作为,笑道:“有劳李娘子费心,还想着帮我把头发赎回来。”
只可惜一片赤忱,抵不过人心险恶。
他拎起一个小布袋,把她引进家门:“李娘子要不要进屋坐坐,我方才买了几个桃子,一起尝尝?”
按理来说,李琢圭一个女孩子家家,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该进去的。
但是她自打知道窦瞒拿给她的头发不是魏锡的了之后,精神便有些恍惚,愣愣地迈进了那块寻常她只窥视,从未沾染过的地界。
等到反应过来,一切为时已晚。
她脑海里有一个小黑人在说:李琢圭,你就偷着乐吧,光明正大地进中郎将的院子,不本来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
另一个小白人说:才不是,这次是意外,李娘子是极重规矩的人。
小黑人反驳:那树上偷窥一事怎么解释?还不止一次!
小白人狡辩:人非圣贤!
李琢圭想要插嘴,招来两小人的一致对外:“你闭嘴!”
适时魏锡将洗好的桃子端上来:“李娘子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沏壶茶来。”
桃子,两个桃子。
二桃杀三士。
这分明在暗示什么嘛。
李琢圭一脑袋埋在桌子上,想起她刚才用手碰过那一团不知是谁的头发,还用的自己梳头的梳子捋顺的头发,便感觉一分不适,十分难过。
她就这么难过着难过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还是在魏锡的家里!
人生不得意之事,原是十之十(;д;)。
①曹丕《弹棋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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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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