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魂怎么勾不出来啊？”
“不想死吧，你换个地方，从头顶勾。”
利器劈开空气的声音。一个冰凉凉的东西碰到何皎的额头，病床上的何皎眉头皱了皱，费劲吧啦地睁开眼，朦胧间看见两团黑影站在床边。
没等眼神聚焦看清楚这两个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人家病房里大声喧哗的神经病是谁，何皎就被一股蛮力从病床上扯了下来。
这是他自三个月前经历完车祸后昏迷以来第一次睁眼，猛然一起身不免眩晕，他趔趄两步后想靠在床上缓缓，却摸到了什么东西。
他的病床，他起来了，还能有什么东西躺在上面？
何皎回头一看，脑袋嗡的一下清醒了——那病床上躺着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穿着病号服的何皎闭着眼，在床上躺的很安详。
纵是冷静如他，也不免睁大了眼睛，但本该一滞的呼吸连同停了一拍的心脏都没有感受到。
视线又扫到自己搭在床沿的手上，何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微微透明的样子，还散着莹莹的光。他又伸了伸胳膊，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是这种微微发光的透明模样。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听身后黑影开口道：“何皎，年二十四，卒于二零二五年九月二十日，负责勾魂处黑无常组，责任勾魂使青磷。”
何皎转身，借着窗外算的上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那两团黑影的样子。
那是两名身着黑袍的男子，面上都带着铜金色的面具，个字稍高的那个名叫青磷，手里握着的是勾魂链，银晃晃的长链尾端连着的是五指银爪尖锐无比，尖端反射着冷冷白光。
另一名男子名叫喑语，手中的则是束魂锁，银链和勾魂链别无二致，只是尽头的则是一个弯钩，尖端同样尖锐。
地府勾魂处下共有四个分部，分别由黑无常、白无常、牛头以及马面四鬼负责，每个鬼手下又各有四名勾魂使，两鬼一组，两天一轮。青磷和喑语都隶属白无常手下的部门。
何皎看着面前的二人，很快弄清并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想笑。
当然，他也笑了。
两名勾魂使见状，属实有些紧张，以为何皎是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失心疯了，青磷劝道：“人人都有这么个一遭，看开点儿。”
他上班第一天开始就经历过不少死者接受不了自己已死事实，当场发疯大叫还打鬼的情况，印象最深的还是昨天晚上负责的一个小姑娘，所及之处能够到的东西全劈头盖脸拿起来往两名鬼差身上砸，他也不懂怎么柔柔弱弱一个女孩子能爆发出这么惊人的战斗力，被打的节节败退，险些受了工伤。最后还是喑语在隔壁听见动静进来帮忙用束魂锁将魂捆了才了事。
年轻的女子就能爆发出如此惊鬼的力量，年轻男子恐怕只会有增无减。以至于青磷傍晚接到了勾魂名单后万般恳求喑语和他一块儿行动以防万一。
眼下，青磷握紧手里的银链，身体微微紧绷，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又看何皎那瘦弱伶仃一戳就破的样子，身体又放松了些许。身旁的喑语也握紧了束魂锁，准备何皎一有动作就甩链子绑魂。
何皎并没有像两名鬼差担心的一样失控大吼，反倒很平静地道：“知道了，我跟你们走。”
反正他现在混的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死了还是活了都无所谓。
青磷有些吃惊，随即又佩服起何皎强大的心理素质，上前拍拍他的肩，道：“没事儿，我听轮回处那边说这两天又下来一批投胎名额，没准儿还能投个富贵人家。”
何皎点点头，他已经站了不短时间，脑袋又眩晕起来，向后靠在了病床上。
扶着床沿的手又碰到了自己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死没多久，肉身还是温热的，接触到的一刹那何皎的手立马触电般弹开，还甩了几下。这两下又身下不稳，往一边歪过去，幸亏及时青磷即使扶住他，才没跌到地上去。
“你怎么这么虚啊，”青磷道，“那就靠着我走吧，正好我今晚上只负责你一个。”
何皎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下意识地想挣脱，反应过来后停止了动作，手在床角撑了一下，将将站稳道：“谢谢了，我自己可以。”
青磷以为何皎怕麻烦自己，又要上去扶他，道：“没事儿，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沉默到现在的喑语打断，他从宽大袖口中掏出个什么东西，递了过去：“吃一粒吧。”
何皎接了过来，是个金色的葫芦瓶，顶部塞了红色的塞子，拔开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倒了一粒出来，小小的一粒褐色圆药丸躺在掌心，何皎道了谢，将塞子塞好还给了喑语，却并不吃那药丸，只是攥在手中，道：“我等一会就吃。”
“管头晕的，你吃了就好了，”喑语道，“你已经死了，我们没必要再害你。”
“是的是的，”青磷道，“喑语这药可管用了，我们勾的魂要是头晕腿软什么的，吃了不下几分钟就好了！”
何皎心道，我和他们的头晕腿软应该不是一个原因啊……但想着应该也没有什么坏处，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是个鬼了，难不成害怕吃坏肚子么？
这么想着，仰头闷了那药丸，只是没有水，咽下去比较困难，药丸噎在喉咙处，弄的他每隔一会儿就下意识的咽一下。
不知这鬼差哪里弄的药，吃下去没过一会儿的确感觉浑身都有力了些。
“行了，那我走了。”喑语道，青磷今晚的任务结束了，他还没开始呢。
“你要不要帮忙啊？”青磷问道。他非常愿意帮忙。
“不用。”喑语道，拉开门出去了。
“那我们走吧。”青磷对何皎道。
何皎点点头，跟在青磷身后往外走，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临走轻轻带上了房门。人生多折，下辈子还是投个什么小宠物当当吧。
门轻轻一关，心测检护仪的屏幕闪了几闪，恢复了波折。
住院部门前是一片空地，青磷道：“你站在我身边，我用法术带你回地府。”
何皎点点头，视线落在青磷身上，很是好奇法术是怎么施展的。
只见青磷手中的勾魂链甩开后绕着二人脚下画了个圆，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姜黄符咒向天抛出，符咒当空燃烧起来，环绕着四人的圆圈瞬间发出莹莹幽光。
青磷双眼紧闭薄唇轻启，嘴中念念有词，顷刻间天旋地转，何皎听得耳边风声猎猎，眼前昏白一片仿佛浓雾弥漫。
等到浓雾消散，一鬼一魂已经到了不知是何处的荒野空地。周遭杂草丛生，不远处就是阴森丛林。前方的空地中央竖立着一个颇为富丽的牌坊，朱红的竹子，靛蓝和艳红层叠的瓦片，檐下还挂着点着灯的红灯笼，黄色的穗随着风的方向拂动着，在深夜颇为诡异。
“走吧，”青磷道，“这就是地府了。”
何皎跟着青磷向前走，心道怎么只有一个牌坊？难不成周围有什么地道或者传送门之类？
胡思乱想着到了跟前，发现牌坊下竟然还有一排闸机。
青磷带着何皎走到最右边的闸机，刷了脸后，又从袖口里掏出来一个工牌，按在感应处的位置滴的扫了之后，这台闸机连同左边的一起开了。青磷道：“走吧。”
何皎疑惑道：“走哪去？”四周不都是荒原吗？
“这是幻术，”青磷解释道，“你就直接往前走就可以了。”
何皎抬脚向前走，刚过闸机的一瞬，眼前的景象就从荒无人烟的荒地变成了灯火辉煌的街道。
笔直的马路向前延伸，两旁种的是槐树，路灯散出暖黄灯光，两旁是居民楼，路上还有人在走动。
不对，应该是鬼，但看上去和人没什么两样，不像何皎，周身透明，还发着微弱的光。
“等你去注册处注册完也就变回来了，”青磷道，“你现在因为还没有注册阴籍，所以是魂魄状态。”
回到地府，青磷将脸上戴着的面具摘了下来，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高鼻深目，一双眼闪着粼粼的光，模样颇为俊朗。
何皎心道，还以为面具下会是一张长舌吊眼的鬼脸，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张星光霁月般的脸。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沾东西了？”见何皎看着自己，青磷抬手揉了揉脸，如是问道，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没什么，”何皎视线调转回路上，道：“你们每次出去都是要戴面具吗？”
“对啊，”黑袍的袖口看着不大，但里面好像什么都能装得下，即使已经装了团好的勾魂锁、工牌以及面具，从外部看起来也和平常无异。
“我们原来的司长是个老古董，非要说什么这都是传统，还说什么传统文化在遗失我们都有传承的责任。哝，给我们的工服都搞成这样喽。”青磷弹弹衣袖，道：“要我说，又不是不知道过去是什么样儿，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想知道什么能查不到啊，非要切身体会怪麻烦的……”
只有俩窟窿眼儿的面具往脸上一扣，严严实实的，说话时哈出来的气烘的脸都难受死了。夏天的时候还好，冬天的时候下班一摘面具，面具上脸上都是**的水汽。
“本来以为新司长来了可以改一下的，谁知道他不改就算了，比原来的司长还难搞……你都不知道我们部长被他弄的多烦。哎，往这边走。”
三条岔路，地府行政大楼直走，往左是居民区，注册报到处和轮回堂在右边。
距离并不近，但是有青磷在旁边唠唠叨叨一路，给人了一种并没有很远的错觉。
何皎好奇道：“你们还有司长还会换的？”他还以为鬼和神都是万寿无疆，上班也是责任终身制呢。
“当然啊，不过不频繁就是了，我也是刚上班没多久。”青磷道，“干这行可累了，有时候一整夜都没法休息呢，今天这种情况真是难得，带你去完注册处就能回家啦。哎，到了，就是这儿。”
注册处是一处重檐顶式木质房屋，檐角斜飞，脊兽威严，檐下同样挂着亮红的灯笼，中央半扇木门开着，里面透着明亮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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