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闭关？”
“嗯，第三天了。”
“你们还不知道她？闹脾气罢了。”
供奉殿的议事厅，平日深居简出的七供奉出席了半数以上 ，每个人的神情都肃穆至极，不知情的看到，说不定会以为他们是在背着千寻疾密谋商议发动对两大帝国的闪电战。
但他们完全没有在商讨这种足以改变大陆局势的重大议题，只是因为沧瞳把自己关进了斗罗殿里。
她从小就是个脾气很大的孩子，好处是从来不会对着照顾她的侍女们发，有点力气全用在他们这帮老头子身上了。
金鳄斗罗走了进来，看着他们皱了皱眉头：“你们没有正事可做吗，聚在这里干什么？”
千钧降魔两兄弟的叹气同频一致，性格更活泛的降魔斗罗先开口，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瞳瞳生气了。”
按照生气程度的轻重，她一般会有不同的表现，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像这样把自己关起来，至于为什么是在斗罗殿里……还得追溯到认为她已经可以初步承担起责任来的千道流第一次毫无缓冲地把她扔进了里面的时候。
看着层层排列环绕向上的冰冷牌位，彼时还没有祭台高的她不可置信地在黑暗的内殿里踱步、打转、嚎啕大哭，并在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无师自通地找到了能最快地让人把她放出去的方法，开始费力地扒拉下祭台上的贡品来向着牌位投掷。
……这件事最终以千道流把她从里面拎出来，又教训了她一顿收了场，至少在那之后，他多少懂得了“循序渐进”；而沧瞳则学会了新一种示威的方法，从“爷爷把我关小黑屋”开始，把旧账事无巨细地从头数一遍来积攒怒气，以表示她这次生的气是谁都哄不好的那种。
光翎斗罗推推雄狮斗罗的胳膊：“你把你的武魂真身放出来，让她摸摸。”
“……她要是还能这么好哄就好了。”要是真有用，给她摸摸倒也无妨，问题是她早就不是摸到毛茸茸的大狮子就会很开心的六岁小孩儿了。
千道流终于露了面，冷淡地表示：“她喜欢在里面待着就让她待着，她是魂师，饿几顿也出不了事。”
……没人理他，虽然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大家都听得出来“不用管她”和“不许管她”还是有区别的。
几大供奉轮番上阵，使出了浑身解数，奈何斗罗殿的大门始终不为所动地关得严丝合缝，咬定青山不放松。
降魔斗罗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冷汗都要下来了：“瞳瞳听话，再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啊，你和你爷爷置气，折腾自己干什么。”
“……我又不傻。”
一直让降魔斗罗颇为自得的是，除了光翎斗罗外，沧瞳的确和他的关系最亲近，因此她好歹还是搭理了他一句，伴随着咔嚓咔嚓啃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反正里面贡品管够。”
“诶呀，那个水果怎么能当饭吃啊。”他急得口不择言，“小祖宗，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嘛？”
啃东西的声音停了一下。
“您可别叫我祖宗。”幽幽的调子从门后传过来，“差辈儿了。”
青鸾斗罗表示被同僚的傻气熏得眼睛疼，他出门一趟，带回来了一个人。
胡列娜不像沧瞳那么混不吝，面对半壁武魂殿最高战力，她多少有些紧张，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自若地向他们见了礼，见青鸾斗罗向她点了点头，这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叩响了紧闭的殿门：“……瞳瞳？”
门后的安静持续了一段时间，她耐心地站在原地，既不出声催促她，但也不离开，过了一会儿后，沉重的石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女孩那张垮着的小猫脸露了出来。
两个人在草木繁茂的山坡上坐下，胡列娜嗅着空气里清冽的气息，惬意又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
“青鸾冕下来找我的时候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你当时被菊爷爷抓去干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她先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把身边散落的零零碎碎的花收拢起来，捧在怀里，“这就是你和哥哥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吗？真漂亮啊。”
沧瞳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山下武魂城的轮廓在她的眼睛里绵延，她慢吞吞地问：“邪月呢？”
胡列娜说：“半年前去杀戮之都历练了。”
沧瞳：？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来转过脸看她，但好友一脸平静，全然不见玩笑的神情。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地问出了口：“他是傻子吗？”
“嗯，的确是个笨蛋，明明连他自己都知道以他当时的实力，要去那里还是太勉强了些。”
好在胡列娜早就已经习惯了她遣词造句的方式，只是用那双流盼生辉的眼睛静静注视她：“说真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一声不吭地就跑掉、好久都不来信，也不在乎我们有没有写信，不只是哥哥，连我都有点生你的气了。”
随手攀折的枝条被她从头到尾拧成环状，将摘下的花间隔错落地编进其中，她轻轻拢过沧瞳散落的长发，把这顶精巧的花冠戴在了她的发上：“哥哥总是觉得他追不上你，所以一直在想尽办法地变强。”
沧瞳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他知道我不在意这个。”
“但哥哥不这么想。”胡列娜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们兄妹是孤儿，小时候只有把什么东西死死攥在手里，他才能确认那是属于自己的，这是个坏习惯，他也知道自己抓不住你，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想离你近一些。”
她轻声问她：“如果哥哥死在了那里，你会为他伤心吗？”
沧瞳冷冷地回答：“变强是教皇殿给他的期望，去杀戮之都是为了我，他就没有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吗？连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他想让谁给他流眼泪？”
很少有人会发现，沧瞳的感情观是有一点问题的。
诚然，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表现得像个好孩子，但千道流的话某种意义上并没有说错，她只是在做她被教导正确的事而已。她骨子里其实完全就是个极度自我的控制狂。
别指望那群问她喜欢什么人就准备把人给抢回家里的爷爷们能让她树立什么正确的感情观，而“妈妈”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把她知道的那些填鸭式地教给她，也没空给她传递什么浪漫的情怀，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变成如今野蛮生长的样子实属理所当然。
她知道感情是有力量的，并且愿意花费心思去交换它，但如果她花费了心思，就无法再容忍她投注目光的人往与她的心意相悖的方向生长。
而现在，凭借与她的熟悉，胡列娜终于后知后觉地窥见了这一面的一角。
她想，真是好挑剔的人啊，让全世界都爱她都还不够，连不是她心仪的爱都不行。
她伸手，轻轻捧起了沧瞳的脸。
她有这样一副乖巧柔和如瓷娃娃一般的长相，在花环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精致秀丽，睫羽纤长，瞳仁通透如玻璃，其中只流露出近似于神性的淡漠，而全无动容，让她不禁怀疑起她的心是不是也经历了被烧制淬炼的过程，变得和瓷器一样冰冷坚硬起来。
胡列娜突然想起她们过去一起跑团时在剧情里了解到的龙这种物种，和斗罗大陆上的同名魂兽不同，那是一种强大、暴虐而冷酷的智慧生物，他们热衷于收集宝物，随心所欲地将宝石雕琢成自己喜爱的模样，但在他们眼里，再精美的造物也只不过是装饰品。
能和龙匹配的，大概只有另一头龙；可在她眼里，这世间真的有能够和她相称的存在吗？
胡列娜不相信，从她的眼睛里她就能看到，哪怕是那个的确有着龙类武魂的玉天心，在她心里恐怕也只是另一颗品相尚可、还算顺眼的宝石罢了。
玉天心背后尚且有家族阻隔，既然这样，为什么她哥哥不可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喜欢那种理想和自我都坚定的人，但他这么喜欢你，如果你跟他说了，他一定会学着去做的，不是吗？”她用掌根揉揉她的脸颊，侧腮上的婴儿肥触感柔软，和她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所以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他？”
这个话题已经让沧瞳有些厌烦起来：“焱也很喜欢你，你为什么没想过考虑一下他？”
“因为我对焱和你对哥哥是不一样的啊，”胡列娜轻轻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你多少还是有点喜欢哥哥的吧，哪怕只是外貌层面上的。”
“可如果有一天，我和教皇冕下站在了相悖的立场上，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吗？”垂下的睫羽轻而缓慢地眨了一下，就像蝴蝶收拢起磷翅，慢悠悠地栖停在了花间。
但它停留的地方并非柔软的花瓣，而是亘古不化的冰山。
胡列娜愣住了，回过神来后，语气变得有些急切：“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不管怎么样，武魂殿和供奉殿的利益都是相同一致的吧——”
“……嗯，你说得对。”沧瞳看着她，到底还是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坚持。
但电光石火间，胡列娜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到底代表着什么，她的指尖泛凉，忽然意识到这对哥哥而言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局。如果他选择了师长，那么他们之间自然再也不会有可能，但另一个选择更不会有好结果……
她艰涩地问：“如果哥哥为了你而背叛了教皇冕下，你也不会再喜欢他了……对吗？”
——再美丽的宝石，一旦蒙上了背叛的污垢，就不会再有被她珍藏喜爱的价值。
但冰凉纤细的手指压在了她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就像你说的，他那么喜欢我。”沧瞳在她面前弯起眼睛，语气重新变得轻柔了起来，“所以我会想办法，不让他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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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仪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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