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道流从来没想过,天使神会降下这样的谕旨。
最初的错愕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沧瞳的身上的确有一个空缺的神位,但月神陨落已久,只剩下了一份传承的意志,按照天使神的性情,应该不会介意这件事才对,何况只要不是属性相悖,神考之间本来就不会相互影响。
那么引动天使神杀意的,是她身上那股莫名而来的邪念吗?
就在这时候,沧瞳睁开了眼睛。
每一寸血肉骨骼仿佛仍在哀鸣不休,她伏在地面上,艰难地喘息着,平滑的地面无法提供任何可以抓握的支点,但她还是用手掌撑在上面,一点点地挺直了脊背,痛苦地呛咳出了一口瘀血来。
空茫涣散的眼神在和千道流的对视中渐渐聚焦,重新恢复了清明,她笑起来,这个笑几乎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觉心如刀割。
“爷爷,”她轻声问,“你要杀我吗?”
她当然也感觉到了那股不加掩饰的杀意,在如同沐浴在温泉之中的温暖舒适过后是如坠冰窖般的急转直下,甚至比身体的痛楚更让她想要发抖。
如果千道流想要遵循神谕,现在的她几乎没有反抗的可能。
但她还是不想因为神明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死掉,绝对,绝对不要就这么死掉。
千道流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她一反常态地拼命修炼是为了什么,原来从上一次和他冲突后,她就一直在防备他。
女孩倔强的眼神恍惚间和多年以前被天使圣剑刺穿胸膛时,千寻疾不可置信的脸重叠在一起。
……难道他要为神明擘画的棋局,再杀死一个自己的血亲吗?
千道流在沧瞳面前跪了下来,和她视线平齐,想伸手碰碰她,却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刺激到她,还是放下了手。
“瞳瞳,”他声音很低很轻,“我们先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发生了什么?
沧瞳艰难地收拢起支离破碎的记忆,在意识挣扎浮沉之际,她的确看到了——
漆黑黏腻的液体侵占了光辉灿烂的神座的一部分,并且隐隐还有向上扩张攀升的趋势。
也许那是现在的她还不够格窥看的场景,只是一眼就让她的颅脑几欲撕裂,但即使是这样,她也确信自己不会错认。
那是和杀戮之都的那座血祭阵台同源的气息。
听到她的描述后,千道流神情骤变。
难怪这些年来,天使神始终没有降下过清晰的谕令,千寻疾当年的疯狂计划的确引动天使神力弑杀了罗刹神,但他早该想到,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遑论神座。
他努力压抑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也许只是罗刹神濒死之际爆发的怨念和邪气阻塞了神界与人间的连接,罗刹神与天使神位阶相仿,活着时尚不能对天使神造成威胁,更何况祂现在已经死了。
“你只是……在杀戮之都沾染上了一些脏东西。”他斟酌语言,“世间的邪念浊息都在那里轮转沉淀,天使神对这种气息比较敏感。”
沧瞳听说过有关祂的传说:“罗刹……?”
与修罗神同为恶念之神却同时又是无法相容的死敌的存在,如果是祂的影响,那就不奇怪了——
但是千道流说:“——罗刹鬼。”
这个名字让沧瞳的心里本能地生出了一股寒意,尽管千道流告诉她,只要解决了她身上这股残余恶念的影响就会没事的,可她根本不信这句话。
千道流不知道,但她很清楚,那时候如果不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阻隔了一下,她恐怕真的已经在那道神念的恐怖压力下粉身碎骨了。
她确定那股力量过去从未出现过,和她觉醒武魂时仿佛漫天倾泻的月光洒落在身上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它算得上救了她一命,但一想到这也可能来自于某一位神明,她就忍不住心里发冷。
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斗罗殿,武魂城依托对天使神的信仰建立,每一处建筑、每一条街巷、每一个角落都带着祂的印迹、雕像、象征符号,这让她感觉自己仍无所遁形地暴露在祂的注视之下,神祇无法直接干涉人世,但祂要杀她,有的是人前仆后继地代为执行。
她不能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她把头上的额环摘了下来,冰冷的金属硌着她的手心,蓝宝石光滑如镜的切面里倒映出她惨白如纸的脸,失去了遮挡之后,她额头上那枚舒展的淡金色羽翼印纹清晰可见,如果撕掉那里的皮肤就能摆脱它,她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她蹲下身,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怎么可能不害怕。
被那种至高无上、无法反抗的存在投下杀意,仅仅只是因为她身上沾染了罗刹鬼的邪念吗?如果说神明天生拥有审判世人的权力,那这世上不是有那么多比她更值得惩戒的恶人吗,那时候祂又在做什么?还是说,正是因为她有这种想法,所以她才要死?
……如果是这样,那神明又有什么值得被顶礼膜拜的必要?
不、她不该再这么想了。
当沧瞳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武魂城,在一个岔路口前停下了脚步,往后是武魂城巍峨俨然的城墙,往前是荠麦青青的农田,很久以前她做的那个稻草人竟然还在,杵在田埂上呆头呆脑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正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也认识她,冲她挥了挥手,她只能看到他的嘴在自己面前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怔忡着点头,挪动僵冷的手脚爬到了他牵来的牛车上。
车板上满载着刚刚收割的牧草,散发出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柔软的草垫阻隔了乡间土路的颠簸,她坐在上面,把自己蜷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
也许是看出她神情不对,老村长很担心她,忙忙碌碌地给她端来了热水,她把粗瓷碗捧在手里,过了很久之后,才感觉到手脚慢慢恢复了温度。
她坐在老村长家的院子里发呆,头顶的阳光像天使神像上缭绕的辉光,丝丝缕缕地将她缠绕包裹起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院子的门大敞着,牛车辘辘,鸡鸭领着幼崽大摇大摆地经过,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小粟听说她来了村里,兴冲冲地跑来找她。
小姑娘长高了很多,也不再是小时候那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徐绎实在爱惜她的算学天赋,就算她不是魂师,也会抽出休息时间来村里教她,甚至还默许了村里的其他孩子旁听。
她是沉静乖巧的性子,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时才会显得活泼一些,沧瞳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听着小粟叽叽喳喳地和她说话,勉强向她笑了笑。
小粟停了下来,担忧地问:“小瞳姐姐,你怎么了?”
小时候的她害怕过很多东西,比如会影响收成让奶奶愁眉不展的干旱和暴雨、吃不饱饭,还有凶神恶煞地来村里收税的魂师,但小瞳姐姐出现后,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所以她也不会再害怕它们,现在会让她害怕的只剩下了一件事:“你也被老师骂了吗?”
在小姑娘眼里,这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了吧,沧瞳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小粟被老师骂了吗?”
如果这世界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这世上没有神明就好了。
她说:“是比被老师骂还要可怕的事哦。”
这种程度超出了小粟所能理解的范畴,那张小脸困惑地皱了起来,大眼睛眨来眨去,沧瞳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开玩笑的啦。”她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得轻快了一些,“我会解决的,姐姐很厉害对不对?”
但想要骗过这个聪明的小姑娘没有那么容易,她小心翼翼靠近她,神情变得惶急了起来:“姐姐?”
她想如果是小瞳姐姐都解决不了的事,那她肯定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她还是想要做点什么。
她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可靠一些,认真地说:“……我会保护你的。”
沧瞳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保护她?面对那样的存在,一个连魂师都不是的小女孩?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好。”
随便吧,夸夸她真了不起真厉害,她只想赶快把她敷衍过去,好让自己能安静一会儿。
“虽然,虽然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小粟也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没什么可信度,她伸出手来抱住了沧瞳,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她的,急切道,“但我会努力的,姐姐要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也能保护你!”
沧瞳愣住了,伴随着小粟的话语,她清晰地感觉到两个人的身体相贴的地方泛起了一丝暖流,渗过皮肤顺着血液涌动,驱散了她心底挥之不去的寒冷。
在先前的斗罗殿里,就是这股温暖为她挡下了那道仿佛摧枯拉朽一般的神念。
现在,它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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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一点背景交代。
嗯本篇中的千寻疾保留了一点原著里的癫属性,但和原著癫的方向完全不一样,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因为没能解锁天使神考所以魔怔了,由憧憬变成了仇恨。
正好妈妈平等地讨厌一切神明,俩癫公癫婆一拍即合,先拿罗刹神练了手。天使神一开始默许了这件事甚至在推波助澜,但罗刹神虽然神缘很不好可毕竟还是神祇,以人类之身弑杀神明可谓天大的亵渎之举,这件事导致了神界的震动,就算不能直接干涉下界,执法委员会也向天使神施了压,势单力薄的后者只能妥协。
但很鸡贼的罗刹神没有那么容易死掉,祂是恶念之神,只要世间还有这种念力存在,祂就仍有复苏的可能,所以天使神现在的状态是在对抗罗刹鬼的残余怨念 神界规则,神念并不稳定。
当然想要弑杀一位神明肯定不会像上面说的那么简单的,还有很多东西要放在以后的剧情里慢慢交代,而且后面死的绝对不会只有罗刹神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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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罗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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