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翎斗罗心想怎么就把她教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我妈妈去了哪里”或者“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她直截了当地问死因，证明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既然这么问了出来，就不容他再支吾搪塞。
对那个女人，他其实并不是很熟悉，又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回想起来，对她的印象只剩下了那张仿佛生来就没有经晒过日光的苍白面孔，和冰海般的眼睛。
他们同样出身于苦寒的北境，他却无法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好感，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但现在，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帮到沧瞳，他也只能想到她，哪怕她已经死了。
那个地方被千道流列为了绝对的禁忌，所有相关的人都被警告、流放乃至灭口，所有的资料和卷宗都被付之一炬，千道流要求他们就当那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还记得那扇门在哪里，但当年它被封存起来后就再也不准备再打开，因此锁眼已经被铁水浇筑死了。
用魂力震开他当然能做到，但如果这么做，难免会引来巡视的人，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沧瞳默默地掏出了钢锉、凿子、锤子，想了想，又掏出了一根大号的撬棍。
……他默默地蹲在一边看她忙活，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难免陷入了对孩子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一点错误的迷思中。
沧瞳从来都没想过，在教皇殿的地下，竟然会隐藏着这样一座倒悬的高塔，它建立在教皇殿的阴影中，和它向着相反的方向相对而立。
即使她清楚武魂殿的财力，也很难想象当时它是怎么修建起来的，提灯在她手中散发出昏黄的光，楼梯螺旋向下，仿佛没有尽头，幽深得就像巨兽张开的口器，朽败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沿着落满灰尘的阶梯拾级而下，脚步声空落落地回荡着，原来这就是独孤博口中的“塔”，原来它一直离她这么近。
在冗长的阶梯尽头，她看到了一片偌大的空间。
即使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黑暗死寂，但借助手中提灯的光芒，她还是能想象出它运作时的模样，走廊的墙壁上遍布着空荡荡的灯架，沿路的房间门上挂着不同的标牌。
她试着推开离她最近的那扇门，实验台上摆满了蒙尘的玻璃仪器，一旁的材料柜和资料柜都已经空了。
终于触碰到了自己探寻已久的真相，她反而不着急了，像在进行一场寻宝游戏，一间一间房间地打开，如果当初妈妈没有死，她会不会能在这里，在她身边长大？
其实她从来没有缺少过妈妈的陪伴，可她还是贪心不足，不想只能在梦里看到她，她想听她喊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颜色一定是遗传了她的，她已经长得很高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
光翎斗罗默不作声地跟在沧瞳身边，过去这里有人活动的时候他都觉得这个地方鬼气森森的，现在更是如此，她先前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了，如果待会儿看到那些东西……希望她不要接受不了。
沧瞳路过了一座巨大的熔炉，猜想它应该是用来给建筑供暖的，就在她好奇地打量它的时候，光翎斗罗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瞳瞳，不管她做过什么，”他肃然道，“她是她，你是你，知道吗？”
“……什么？”
她一时不解其意，有些茫然地问道。
因为缺乏养护而锈蚀的门轴吱呀作响着，当看清下一间房间里的陈设时，她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如果说那架锈迹斑斑的铁架床还不足够证明什么，那么墙面上喷溅的大片干涸的暗褐色痕迹，她绝不可能认错。
是动物的血吧，妈妈以前说过，医学研究是需要动物实验的。
可动物不会有武魂。
抓过锈蚀的门把手的掌心里沾上了暗红色的铁锈，她摊开手，全身的温度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她不可置信地退后了一步，回头看那座巨大的熔炉，又看光翎斗罗的神情。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现在你知道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了。”
每个人的武魂禀赋都是与生俱来的，怎么可能由人力改变再造，偏偏那些人听信了她的疯话，满心满眼都把她当成救命稻草，到头来还不是都变成了炉子里的一抔灰。
不对。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梦里的妈妈教她天地之大德曰生；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如果她是这样的人，那她教给她的这些道理，又算什么？
地下明明应该没有风，但她却感觉到有温柔的气流拂过她的面颊，这触感与她想象中母亲的触碰相似，现在却只让她感到恐惧。
她开始沿着走廊奔跑，一扇扇被她仓皇撞开的门在她身后剧烈地晃动着碰撞作响，提灯掉落到了一边，黑暗如潮水般涌上，但在走廊的尽头，她却看到了一点光。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垒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旁边是会客区，另一边是办公桌，桌面上放着一盆圆滚滚的绿植和几本书，其中一本反扣着，像是看到一半被人随手搁下了，和其他地方的死寂比起来，简直就像一直有人在这里活动，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掉进了梦境里。
如果是梦。
女人坐在书桌前，雪白的长发梳拢整齐，束在脑后，面孔苍白，几乎病骨支离的模样，但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无损她温柔美丽的风仪，无数次她从梦里醒来，她就这样等待着她，等她走过去，伸出手在她掌心写她的名字。
但比起梦里，她听得到她走进来的声音，跟着抬起了头来，眼窝不再空洞无神，那双眼睛和她想象中一样，是和她的眼睛一样的蓝色。
但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她想的见到她的场景不是这个样子。
女人看着她，对她露出了笑容。
“瞳瞳。”她说，完全陌生的声音，“我等了你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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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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