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羡,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去在乎那个人的看法呢?这明明是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啊,决定权也应该在你手上才是,他虽然帮了你,但是……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就是你!”
“哇!你的画真好看!”
“这小狗画得栩栩如生的,你可以教我吗?”
“谁说的?!我觉得你就挺有天赋的,你的画,有灵魂,你看,他的一颦一笑,被你画得多有神韵啊!”
“真羡慕你啊,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不像我,你看!迟早是要掉光的,那样一定很丑吧?”
“我?我叫楚河宴,你呢?”
楚……楚河宴。
顷刻间,一滴清泪从眼角流出。
心脏一下子跟炸开了似的,如同一只被敲击的鼓,鼓皮被绷得紧紧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里的人,喃喃道:“没错,是楚河宴,是楚河宴!他们没有找错人,真的是你……”
握住画的手也随之颤抖起来。
“你……你终于出现了,所以,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差,差点……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声音竟不知怎的,哽咽了一下,“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呢?你的病好些了吗?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头发是否又重新长出来了呢?我已经为你蓄好了,很长很长,就等你亲自剪下了。”
那时候,林羡刚学画人物并没有多久,所以,人物画得并不是及其相似,但要说神韵,便已经有七八分相似了,画中的人,虽是笑着的,却略显疲态,深深凹陷的双眸,凸显的颧骨,骨瘦嶙峋的。整张脸,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朦胧,毫无生气,可少年,却是想极力展现出少年本该拥有的活力,姿态。
而唯一醒目的,也只有眼角下的那一颗痣了。
对啊,他怎么忘了呢?!
楚河宴病了啊,病得很重很重,已经被病魔折磨成了一枝细柳,仿佛轻轻一折,就断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始终无法将蓝泽口里的楚河宴,与自己脑海里的那个人凑在一起。
而他们的相识,却是在一个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
林羡第一次见到楚河宴是在医院。
那天,他被妈妈强行拉了出来,陪她探病,据说病人是她同事家的小孩,和自己一般大,因为家里大人都去外地出差去了,一时之间,也赶不回来,便想让妈妈帮忙照看一下,那时,妈妈也算是个热心肠,想着小孩子一个人在医院,孤零零的,多可怜,所以立马就应下了。
之所以要拽上他,无非是想着可以给那孩子做个伴。
可惜的是,林羡和那孩子共同话题并不多,反而还有些话不投机,说了两句,便没了耐性,而那个男孩,似乎也并没有大人们说的那般乖巧听话,反而还多了些叛逆。
林羡便是一刻也呆不住了,他本就讨厌医院,到处充斥着福尔马林,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的狠。于是,趁着男孩小憩的功夫,一个人偷溜了出去。
啊!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出了医院的楼,林羡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清爽了不少,头也没那么痛了。林羡不知道要去哪儿,便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四处游荡。
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花园。
哟,医院还有这么清静的地方啊!林羡欣喜,便探了个脑袋,走了进去,才发现花园的长椅上还坐着一个人,穿了一身病号服,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打量着什么,样子显得格外关注,连自己靠近了都不知道。
“你在……看什么?”
或许是闲极无聊,又或者是出于好奇,他竟就这样走了上去问道。
“嘘!小心一点,别吵着它们。”
少年依旧低着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声音很轻,像春日里,雨滴滴落湖水的声音般。
“哦哦!”
林羡立刻捂住嘴,猫着身子靠了过去。
走近时才发现,原来地上躺着一只蝴蝶,快死了似的,一群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长队,环绕在蝴蝶边上,井然有序地靠近,纷纷啃食着它的身体,而蝴蝶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成为蚂蚁口中的佳肴,努力扑腾着残破的翅膀,却依旧无济于事。
“它……应该很痛苦吧,可我却救不了它。”
男孩子喃喃道。
声音里透着伤感。
“你……你看这个干嘛?恶心死了!”林羡露出厌恶的神情,连连后退了两步路,觉得这人真奇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可他却喜欢看尸体,“你如果喜欢蝴蝶,我带你去外面看,多得是,我来的时候还见着两只呢!”
“是吗?”
可少年看上去像是完全提不起兴趣似的,语气淡淡地,回答道,“可是……我却出不去,我的身旁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少年说完,又抬头望了一眼一栋栋高楼,眼里飞速闪过一丝落寞。林羡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少年的话,像是在演一部恐怖片,传递着死亡讯息,就连他的身上,也像是附上了腐烂的尸体的味道。
“你……病得很重吗?”
偌大的病号服套在少年身上,跟个巨型麻袋似的,这让本就瘦弱的身材看上去更加消瘦了,林羡莫名一阵心疼,便鼓起勇气走了上去,小心地问道,像是生怕触碰到了少年的逆鳞一样。
少年笑笑却没有回答。
只是几句轻描淡写道:“我的病是保密的,没有人告诉我结果,我甚至有尝试过偷偷溜进主治医师的办公室,看看能不能偷到我的检测报告,可惜失败了,还差点被我哥凑了一顿,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明白,我的病不是普通的病,算算,前前后后,我也在医院住了有小半年了,医院也可以算是我的另一个家,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看着他们日渐憔悴,目送着他们离开,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还能不能再见面,我的身上,似乎也渐渐沾上了医院的消毒水味,甚至是死亡的气息,他们笑得越大声,我知道,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害怕,笑,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可我却笑不出来,坦白说,我害怕死亡,我……不想死,哎呀!”
少年说着说着,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冲着林羡吐了吐舌头,有些尴尬道:“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是不是让你感到困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我是不爱说这些的,你的到来,竟一下子打开了我的话匣子,可能……可能难得遇见一个同龄人吧,嘻嘻,感觉好丢人啊,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
这时,林羡才看清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面容清秀,犹如浊世中的佳公子,鼻梁高挺,眼眸虽如墨,却没有星辰,浑浊一片,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唯独眼角上的那颗痣,才为他添了那么一点点生气。
好美的一张脸啊,林羡一下子呆住了。
果然,美丽的东西会吸引人。
“哼!”话匣子一旦打开,少年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了,不屑地喃喃自语道,“他们以为把我吃的药的标签撕了我就会不知道了吗?还骗我说这是维生素!哈哈,我是十三岁,可不是三岁!还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真是好笑!”
“你十三岁啊,好巧,我也是!”
林羡一下子觉得与少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也对他更多了一些同情,起了想要帮助少年的心,于是,便更努力的鼓励少年道:“你就不要瞎想了,你才十三岁,还年轻呢!我相信,你的病一定可以很快好起来的,你就别瞎担心了,他们不告诉你,应该也是怕你多想吧,更何况,你长得这么好看,老天怎么舍得这么快把你收走。”
说着,胆子一下子又大了起来。
走上前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这才发现少年比他看上去的还要瘦,几乎没有多少肉,摸上去膈应得很,林羡忙收回了手,犹如对待一个瓷娃娃般,生怕把少年碰坏了。
林羡没经历说这些,不懂如何安慰男孩儿,更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点上,最后,只能重复一句话道:“你肯定没事的,不要乱想了!”
“好,我不乱想,我相信你说的话,嘿嘿。”
或许是受到林羡的鼓励吧,少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又或许,他早已看淡,接受了自己的事实,这么说,无非是不想扫了这个热心的同龄人的兴致吧。
毕竟,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同龄人这样好好说过话了,更何况,他很喜欢听眼前这个少年讲话。
“嘿嘿,所以,你也就不要胡思乱想啦!”
林羡心里没底,但看到少年的表情,想必应该是起了些作用吧,也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你笑得真好看。”少年由衷道。
“你……很喜欢看我笑?”
林羡问。
“嗯,当然!”
“那……那……那以后有时间,我就过来看你,可以吗?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小花园,以后,这就是我们俩人的秘密基地了,你看怎么样?”
林羡一屁股坐在了少年身旁,开心地说道。
我不知怎么的,见了少年,林羡一下子就有许多话想说,忍不住想要与少年亲近,或许是因为少年长得好看吧,又或许是被眼前这个人,所散发出来的与之年龄不符的,带着一点点幽怨的气质给深深吸引住了。
总感觉,和少年在一起,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
“你……来看我?”
少年似乎被林羡的话惊住了,带着自嘲地口吻,摇了摇头道,“我一个病人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怕和我呆久了,把病气过继到你身上,那样就不好了。”
“你这是不欢迎我?”
林羡反问,嘟起了嘴,很是不高兴。
“怎会?”少年立刻否认道。
他其实求之不得呢!
只是……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同情我,而且也应该没有人喜欢来医院这个鬼地方吧,更何况,我们这也才是第一次见面,彼此还都不熟悉,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必要做出这种承诺,这对你我来说,都会是一种负担,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高兴了,谢谢你。”
他不敢赌。
只能将希望降到最低。
可心里,他是期盼着林羡来见他的。医院这个地方,冷冰冰的,冷冰冰的墙面,冷冰冰的床,每多呆一秒,死亡的气息就好像离他又近了一分,所以,他才会趁着医生不在,偷偷跑了出来,才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终于又变回了一个人,多少个夜晚,他都是睁着眼,直到天空微微发亮,他便庆幸着,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没错,我确实不喜欢医院。”林羡直言道,“我每次来医院,都会起鸡皮疙瘩,而且,你说得也没错,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彼此还不熟悉,我确实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对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更多的是,嘿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见到你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想要和你见面,与你说话,可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吧!所以,你就不要拒绝我了,反正你也说了,在医院一个人太孤单了,连一个和你同龄的说话的人也没有,现在好啦,你有我了,我来陪你说话,给你解闷,多好!”
或许,他和少年一样吧,都没有朋友。
少年,似乎一下子成为了他的一个影子,一种依托。
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因为他们会珍惜彼此,感同身受。
“你真的……愿意陪我?”
男孩儿再一次确认道。
顷刻间,泪水浸湿了眼角。
“哎呀,真丢人。”男孩儿又迅速擦了擦,自嘲道:“哎呀,我都十三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呢?哥哥明明就告诉过我,男孩子是不可以哭的。”
“胡说!你这什么哥哥啊?!”
林羡立马反驳道,“为什么男孩子伤心了就不能哭?憋着多难受啊,男孩子就不需要发泄了吗?哭,又不能证明一个人的软弱,只是短暂的释放一下情绪而已,哭过后,依旧是那个积极面对生活,面对困难的我们啊!哭,是为了让我们在短暂的消沉后,重新振作起来,你说对不?”
他心中有气,不过不是气男孩儿,而是气他的那个哥哥,弟弟都这样了,居然还说那样的话,一听就知道,他的那个哥哥一定是把他当累赘了,那么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把人憋死才怪呢!
这么一想,林羡便更加心疼男孩儿了。
替他擦眼泪。
又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不过,多半是林羡在说,男孩儿在一旁听着。
男孩儿的精神看上去的确很差,没一会儿功夫就累了,仿佛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有好几次,林羡都催促着男孩儿赶紧回病房休息,却都被男孩儿拒绝了。
“没关系的!听你讲话,我现在精神百倍呢!”
男孩儿强打起精神道。
却盖不住他眼里的疲惫。
直到林羡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接起一看,是妈妈。
“小羡,你在哪儿呢?”
“哦,我……我在医院附近呢!”林羡捂起嘴,小声道。
男孩儿自觉的侧过了身子,继续看那只垂死的蝴蝶,现在……应该已经彻底成为蚂蚁的盘中餐了吧。
他面无表情。
却也知道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果然……
挂了电话,林羡有些为难道:“对不起,时间不早了,那个……我妈妈……”
“嗯,没事的,你快回去吧,不然妈妈该担心了,不好意思,拉着你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没耽误你办事吧,你来医院干什么,也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吗?”
男孩儿反倒体贴关心起林羡来。
“没有没有,我只是陪妈妈来探病的。”
“哦,这样啊!那就好。”
男孩儿像是松了口气。
“你……需要我送你回病房吗?”林羡不忍心将少年独自就在这儿,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出了少年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落寞,与不舍。
林羡不想走。
他舍不得少年,却也知道,他必须走,这样,实在是太耽误男孩儿养病了。“喏!给你!”林羡忽然一个伸手,将少年拥入了怀里,少年真的很轻,很瘦,林羡抱着他,像抱着一跟枯木,干巴的,压不出一滴水分来,“这是我给你的勇气,希望以后,这个怀抱可以给你勇气。”
“好啦,快走吧。”
少年请拍着林羡的背,催促道。
却没有推开他。
的确很温暖,是阳光的味道,真怀念这种味道啊……
男孩儿将脑袋深深埋了进去,贪婪的,吮吸着。
“那你呢?”
林羡不放心男孩儿,“我送你回病房吧,你在这里已经坐了够久了,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太阳落山后依旧很冷,你本来身子就弱,可别再感冒了呀!”
说着,便要扶男孩儿起身。
“不用不用。”男孩儿摆摆手,婉拒道,“我……还想在这里坐会儿,不过,我向你保证一定赶在太阳落山前回病房,我还等着你来看我呢!可不能病倒了。”
说完,又给了林羡一个安心的笑容。
“那……好吧。”林羡不放心,他想亲眼盯着男孩儿回病房,可奈何钟青子催得紧,只得作罢。“诶?对了!”临走时,林羡才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他竟忘了问,“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楚河宴。”
“楚河宴?哪个河哪个宴?”
“哈哈,很好记,就是那个河清海晏的河宴。”
说完,楚河宴又忍不住自嘲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像救世主的名字?”
可明明,最需要救世主的人是他。
呵!真是讽刺呢!
“是啊!真是好名字!没有什么比天下太平更重要的事了,真庆幸,我们没有生活在乱世。”林羡忍不住赞叹,起名字的人的格局,竟如此大气。
“是啊,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
男孩儿不想扫了林羡的兴,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可事实上,他并不在意这些,天下太不太平,关他什么事,他反正是活不长了。
却又听林羡道:“所以啊,现在天下都太平了,我相信,你的病一定也会好的!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林羡,很简单的名字,羡就是羡慕的羡,好了,我真的要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再见。”
“嗯,再见!”
男孩儿向林羡挥挥手,许久才放下。
林羡……
是啊,真是让人羡慕呢!
楚河宴望着林羡的背影发呆了许久,要是他也能像林羡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好了,不拘泥于这方狭小,阴冷的天地中,林羡不知道的是,这是楚河宴第一次相信,死亡不会这么快降临在他头上,开始愿意相信,只要活着,就会有期待,虽然他始终强迫自己不要期待太多,以免失望,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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