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乱糟糟的。
几口半人高的大箱子横在过道，稍小一些的箱子堆叠其上。
唰——唰——
在木箱和地板的摩擦声中，赵褚从深处又拖出一口深重的木箱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赵褚喘着粗气，半边身子搭在木箱上歇息。
“应该是这口吧，再找不到我就真赶不上了。”
他有些后悔起自己平日里东西爱四处乱丢的习惯来。
到了要紧关头，前些日子刻的那带有灵阵的面具却不见了踪影，不知被他随手一塞，落在了哪个角落？
记得昨天下午，他突然觉得灵气不能外放，还焦急了一阵，赶忙去寻母亲，以为是自己修行出了岔子。
当时情形是这样的。
赵棠坐在殿内，案上堆积着几摞未处理完的公务，身畔副官侍从来来往往。
“只是暂时的事，待几刻后天道震荡稳定，天道自会将龙脉凝聚。”她短暂地放下手中公务，抬头说道：“况且我们阵修平日里也不是靠灵气外放施法，此次动荡于我们无甚影响。”
赵褚见赵棠朝自己温文一笑，笑意却达不到眼底，便知对方没讲真话，只是说些安抚性的哄孩子的话。
而方才在园里，他从席间听来的消息可不是这样！
天机阁同云漱虽然不怎么对付，这样撕破脸皮你死我活地掐架确实前所未有的。
天机阁围雒山这么久，倘若两方都没灵力的情况下，云漱必定十死无生。
赵褚敢打包票，自己远比母亲更知晓姜怀川的脾性。
秦千涯如此笃定云漱没事，纵然可以归为师徒情深。
而姜怀川这个曾在小比中将他坑得差点裤衩都不剩的人，是不可能明知云漱已经身死道消，还带人回去送死！
她必定有什么后手。
在席间情势紧张，赵褚来不及理清头绪。
听母亲有拒绝的意思，想也不想就跳出来表态。
回房后再细细想来。
盘清逻辑后，有一种可能占了上风。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赵褚只觉得局中迷雾大散，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起初只是猜想有灵宝出世，引得天道大乱，灵气短暂消失。
现在想来，灵气迟迟不归，龙脉也没有愈合的迹象，天机阁和云漱打得你死我活。
想来这灵宝此时正落在云漱手中，而云漱也因此恢复灵气，这才能同天机阁在雒城山上缠斗如此之久，还遣人来向母亲求救。
赵褚暗暗捏拳，深知此中必定有鬼！
姜怀川果然藏着东西，这回他也要跟去，一探究竟......
“出......出来啊！”赵褚单脚站立，另一脚用力蹬着木箱边缘，双手攥住那张面具，浑身使出吃奶的力气。
砰——
“咳咳咳，终于出来了。”随着屋内一阵动荡，赵褚撞到了摆着应季花瓶的架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具压在箱底许久，方才掏出便扑了赵褚满脸灰尘。
被撞碎的花瓶散在铺了诸多箱子的地面上，一时之间房内无处落脚。
“呛死了！呛死了！”赵褚用力挥舞衣袖，赶走面前扬起的尘埃。
他将面具塞入袖袋，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扬声道：“来人！”
屋外很快便响起了脚步声，数十穿着短打白衣的侍从一股脑涌入。
赵褚拢了拢衣袖，确定面具依旧稳稳藏在袖中。
他上前两步，踩得碎瓷吱吱作响，扬声催促：“我不慎打碎了瓷器，快些收拾，不要告诉母亲。”
几个侍从进了屋来，只见场中乱作一团，大箱小箱堆成小山。
小白和赵褚从小一同长大，年龄相仿，身形也相仿，素来关系甚好。
小白见此场面，疑惑问道：“公子这是要找什么？不妨吩咐下人，自己在这摸索一通，可是找见了？”
“还未找见，不知我前日刻了新阵的那块符玉被放到哪去了？找遍卧房都没寻到。”赵褚摸摸鼻子，装作不好意思道。
“那块符玉被您放在书房。”小白撇撇嘴，“公子还请挪步书房歇息，今夜卧房怕是收拾不出来了。”
院子里房舍相接，曲廊交错。
赵褚被一群人跟着，人群乌泱泱地穿过回廊。
派这么多人盯梢有什么用？每次不都叫他逃了出去？
赵褚心下盘算着待会儿的计划。
这次的方法他老早就想尝试，可又不舍得为了平日的一些小事用掉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
赵褚想着待他回来后赵棠脸上的表情，嘴角就很难被压下。
幸好他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这才没被人发现他失败一瞬的表情管理。
行至书房门前，赵褚屏退侍从，只留了小白一人随他进书房。
灵气还未恢复，今夜掌灯的侍从施不出灵力，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书房堂内正被浓郁的夜色包裹。
啪嚓——
小白擦亮硝石，幽暗的烛火逐个亮起，两人的影子随着烛火的跳动而颤抖、膨胀。
书房内案几上堆放着几卷未曾收拾的竹简，窗棂半开，风声拂动竹影，风中带着潇潇簌簌的轻响。
“公子，符玉便在这里。”小白从凌乱的案上翻找出一块玉符，递给赵褚。
目光一闪，赵褚接过玉符时手腕一翻，掌缘已快准狠地敲在小白颈侧。
小白身子一僵，未及出声，便软倒下去。
赵褚立刻伸手托住，免得发出过大声响。
他将人放倒在书房的榻上，飞快取出事先被藏在袖中的面具，贴到小白脸上。
灵阵自己催动，幽蓝光华在纹路间游走，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我要歇息了。小白，熄灯！”
赵褚自行取下熄烛铃，依次熄灭堂中闪烁着的火烛。
书房再度被黑暗笼罩，只余下面具散发出的微微幽光，在月色下朦朦胧胧。
片刻后，光芒渐敛。
赵褚取下面具，只见面具上已印出小白的模样，眉眼一模一样。
他低低一笑，心下畅快，“果然成了。”
利落地扯来书房里的布带，赵褚将小白手脚一一绑住，又顺手塞了布团到舌下，最后把人推入榻上的被褥里，盖得严严实实，看去仿佛只是安眠。
做完这些，赵褚将面具覆上自己的脸庞。
一阵凉意渗入骨血，眼前微微一晃，月下的铜镜中已映出小白的面容。
他满意地点点头，理了理白衣短打的衣襟，佝着背脊，推门而出。
听见动静，外头几个侍从抬眼看他，只当是小白奉命随侍，谁也没起疑。
赵褚垂下眼皮，一声不吭地从门外侍从手中接过提灯，悄然远去。
秋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往日嘈杂喧嚣的雒城堂口今天暗了许多。
赵褚路上换了一位从堂口方向出来的佣兵的脸，又摸了对方私符，一路紧赶慢赶，这才到了雒城堂口门口。
赵褚心里清楚，母亲素来拿他没法儿，今晚自己又在席间一顿闹。
虽然叶棠布了侍卫对他严防死守，但自小到大，他从无一次被困得住。
这样一来二去，她必定索性顺水推舟，答应姜怀川借兵。
于是出了家门，他便直奔堂口而来。
现下见着灯光黯淡，赵褚心中暗道不好。
莫不是自己来晚了？姜怀川早已借兵走了？
也或许是灵气消散无法掌灯的缘故？
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断，堂口的灯光是由阵法控制，现下灵气不能调用可阵法并未受到影响。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赵褚顶着一张连自己都陌生的脸，犹豫一瞬，还是选择先进堂口看看。
方才进去，他便被那在场最耀眼的人吸引了视线。
姜怀川站在堂口正中央，月白色的法袍上沾着血污，衣着明明如此狼狈，脸上却写着尽在掌握。
她身后像泰山石般立着一高一矮的两位师兄妹。
两人也是浑身血污，可面上皆是古井无波，赵褚扫了两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又将眼神挪回了姜怀川身上。
姜怀川举着一块玄青色的私符，清清嗓子，说：“赵阵主私令，急召百位义士！”
母亲尽然没有给她私兵？只是让姜怀川调了佣兵！
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浮起。
母亲怎么如此谨慎？这次我莫不是当真闯下大祸？
赵褚暗道不好，先前关于灵宝出世引起天道动荡的推测彻底被推翻。
姜怀川站在堂上 ，不知道赵褚此时内心已经掀起了滔天波澜。
她见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缓缓说道：“今日酉时初，天道动荡，龙脉碎裂，天下灵气闭塞，你我皆是空有功力却无处施展。我们师徒在雒山上忽遇一洞府现世，参悟其中大道后，灵气复苏！”
姜怀川一边说话，一边分心将灵力分成无数细小的丝线，勾动堂口内修士腰间悬挂着的灵剑。
一语终了，姜怀川衣袍翻飞，堂内灵剑被她操控，离开剑鞘，飞向空中。
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每个灵剑的角度，在空中摆出千剑来朝的样子。
姜怀川继续朗声道：“洞府内机缘诸多，我已剑道大成，修得元婴！”
在众人震惊又贪婪的目光下，她不紧不慢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然天机阁贪婪无度，竟想独占洞府资源，一家独大。”
在雒城里，天机阁素来霸道。
姜怀川这番说辞又加上她年纪轻轻就引来空中万剑归宗的景象，震得堂内的佣兵们都一时哑然。
又见来人手中捏着的正是赵阵主的私人玉符，心中不由信了十之**。
不对！不对！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
姜怀川诓骗了母亲的私符，宣称洞府出世。
这事在佣兵视角上看来逻辑严密。
赵棠不想让天机阁独霸洞府，联合云漱同天机阁争斗，如今落下风来，只得派云漱的徒儿下山将消息公布与众。
可赵褚心中警铃大作，从他的视角上看来，姜怀川这段话恐怕没有半个字是真的！
倘若真有洞府在雒山中出世，这些散修不知道情有可原，而自己的母亲怎么可能完全不知不晓！
诸多的可能性在他心中不断浮现又被否定，事情的真相再度蒙上了迷雾。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姜怀川向前两步，堂内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视线内一片白光。
“咱们雒城人苦天机阁日久，赵阵主平日里待我等皆是不薄。如今赵阵主同我师尊云漱被困山上，还请诸位义士援手，共同荡除天机阁，共享无上仙缘！”姜怀川声音不大，却在聚集满甘为财死的佣兵堂内掀起轩然大波。
“不是！不是这样的！”赵褚的声音被淹没在堂内轰然炸响的嘈杂声中。
雒城堂口乱成一团，有人凑上前去同姜怀川盘问细节，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夺门而出，往雒山上杀去。
乱流之中，赵褚被一只手提住了后领口，拽出了堂口。他从震惊中醒神，面前的是不知何时绕在他身后的秦千涯。
“你……你怎么发现是我的！”赵褚发出惊叫，拼命挣扎中对上了秦千涯无语的眼神。
怎么……自己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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