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余晖中,沈青玉回到茅草搭成的破屋,打开门。
屋内十分简陋,只有贴墙边放着一张木床,四个床脚长短不一,还是用了几块石头垫平的。
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病容憔悴的老妇人。
沈青玉走近床前,俯身道:“奶奶,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沈青玉展开已经有些凉意的油纸包,露出里面黄色软糯的糕点,开心道:“哇,是奶奶最喜欢的桂花糕,奶奶你快尝尝。”
老妇人咳了咳,柔声道:“奶奶不吃,阿青你吃吧。”
沈青玉摇头道:“我已经在外面吃过啦,吃腻了才回来,这是打包给你吃的。”
沈青玉掰了一小块桂花糕下来,递到老妇人嘴边,老妇人张开嘴吃了,笑道:“嗯,好吃,还是以前的味道。”
“那再吃点。”沈青玉又掰了一块下来,可是老妇人却扭过头。
“阿青,奶奶吃不下了。”
沈青玉有些着急:“你只吃了一口。”
老妇人叹气道:“阿青,奶奶有感觉,我快要下去找你爷爷了。”
沈青玉顿时红了眼:“不,你还要陪着我,不能那么快去找爷爷。”
老妇人道:“傻孩子,人终有一死,奶奶不怕见你爷爷,只是……奶奶害怕在底下撞见你的亲生父母,若是他们问起我,他们的好孩子在我们家过得怎么样,奶奶到时真是羞愧得恨不能再死一遍。”
沈青玉大大的眼睛里瞬间氤氲起了雾气:“奶奶,你不许那么说,当初若不是你捡了我回来,我早淹死在河里了。”
沈青玉原本出身一个商贾之家,父母琴瑟和谐,对他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极其地溺爱他。
这种幸福的光景一直持续到他五岁,最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岁那年,父母亲带着他到外地探亲,孰料半途遭遇贼寇拦路,父亲和其他仆从出手抵抗不敌,皆被当场杀害。
剩下母亲抱着他一路逃跑,却不幸逃到了悬崖之上。
貌美的母亲不愿让强盗抓住侮辱,更不愿让年幼的他死在强盗的乱刀之下,最后抱着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只有沈青玉没死。
年幼的他在河里死死抱住着一根木桩顺流而下,漂到了老妇人平时浆洗衣服的地方。
心地善良的老妇人将他救回家,想要收留下他,尽管儿子和儿媳妇不太乐意,但是作为一家之主的老头子还是一拍板决定将他收留下来。
于是富贵出身的沈青玉便在这个平凡的家庭里扎根成长了起来,生活条件虽一般,但也算和乐。
可是上天似乎看不得他如此幸福下去。
好光景没过上几年,在沈青玉八岁时,他又迎来了与所爱之人的离别。
那个会逗他笑、抱他飞、给他做秋千的老头子永远地离开了他。
紧接着,便是办完葬礼后,叔叔婶婶哄着老妇人,将地契、房契的名字通通改成了“刘铁柱”,即叔叔的名字。
然而改了名字后,叔叔没有按照承诺继续赡养老妇人,而是将老妇人和沈青玉通通扫地出门。
也许受老头子的死影响,也许受不孝子的刺激,总之,老妇人病来如山倒,很快躺在了病榻上,身体每况日下。
沈青玉试图出去做工,挣钱给老妇人治病,然而他年纪小,干不了体力活,只能去干些洗碗工之类的杂碎活,又累钱又少。
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攒钱,找了个简陋的落脚地让两人一起住下。
地方不够大,那便让老妇人睡床,他自己则打地铺。
之后沈青玉还请过郎中回来给老妇人看病,但他钱不够,只买得起最便宜的药物给老妇人吊着一口气,却无法治好她。
此刻,沈青玉摸着兜里空瘪瘪的钱包,看着床上闭眼休息,却气若游丝的老妇人,捏紧拳头,内心暗下决定。
暮色四合,沈青玉来到熟悉的宅院门前,深吸了口气,上前欲敲门。
然而手上刚碰上去,吱呀一声,门开了,原来大门没锁。
沈青玉没多想,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听里屋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沈青玉好奇地凑到窗前去看。
屋子里此时可谓乱作一团。
肥胖少年躺在床上哭爹喊娘,似是受了伤正疼得不能自已。
精瘦女子戳着跪在地上的发福男子的鼻孔怒骂:“刘铁柱你这个王八蛋又去赌钱!你对得起我们母子俩吗?!”
边上围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提着刀,不耐烦道:“别吵吵了,先还钱,不然就拿你们房子抵债。”
这下刘铁柱和王翠花一起尖声道:“拿房子抵债不行!”
眼看着打手撸起袖子似乎准备要动手了,刘铁柱忙不迭道:“各位大爷,请再给小弟一点时间准备准备……就两天,两天后我们一定能拿出钱来还债!”
“若是两天后拿不出来呢?”
刘铁柱:“那我就是卖妻卖儿都一定会将窟窿补上的!”
打手看了一眼色衰刻薄的王翠花,又看了看床上那团疼昏过去的大肥肉,嫌弃道:“你这对妻儿也卖不了多少钱啊,倒不如先剁了你一只手一条腿,拿回去交差。”
看着寒光闪闪逼近的刀,刘铁柱崩溃道:“那就给你房契,两天后再填不上窟窿,我把房契给你总行了吧?!”
为首的打手这才勉强点头同意,收队回去。
刘铁柱和王翠花松了口气,但还没松到底,又提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打手折返,刘铁柱结巴道:“各、各位大爷,怎么掉头回来了?”
“在你屋外抓到一个偷听的小毛贼。”打手头子将沈青玉从背后拎出来,看到他一脸气恼样,捏了捏脸,点评道:“这个的价钱倒是不错。”
沈青玉拍开他的手,忿忿道:“别碰我。”
打手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再次提醒刘铁柱还债的事后,终于离开了刘家。
刘铁柱和王翠花这才互相靠着瘫软坐在凳子上。
沈青玉走近两步,犹豫着开口道:“叔叔,婶婶,好久不见。”
刘铁柱没好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什么?”
沈青玉垂首敛眉,掩去眼底的憎恶,但在刘王二人看来却是一副低头乖巧、逆来顺受的模样。
沈青玉道:“叔叔,奶奶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有空能不能去看看她?”
刘铁柱白眼翻到了天上去:“去看她?你们怕不是惦记我的钱给她养老吧?”
沈青玉控制不住握起了拳头,语气却努力放缓道:“可是叔叔,你的钱和房子原本都是奶奶的,要不是……”
“行了行了,你要是说这个你就回去吧,我不乐意听。”刘铁柱不耐烦地赶客。
然而王翠花却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跟他咬耳朵道:“你觉不觉得,沈青玉好像比以前长开了许多?”
刘铁柱讨厌沈青玉,从不肯多分他一点眼神,但这会儿得了媳妇提醒细看过去,沈青玉除了瘦弱,肤色暗黄,五官的底子却是不错,假如将他卖到那些地方去,调理一番,想必……
刘铁柱和王翠花对视一眼,耳边齐齐想起方才那位打手头子说的“这个的价钱倒是不错”,霎时眼睛一亮。
“青玉,坐坐坐,”王翠花去外面沏了壶热茶回来,将沈青玉按坐到桌前的凳子上,给他斟了杯茶,“你叔叔他嘴就这样,别管他,让婶婶跟你说。”
王翠花突然热情起来的态度让沈青玉摸不着头脑,正疑惑时,听王翠花关心问起:“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提起这个,沈青玉低落道:“奶奶身体越来越差,起不了床,最近连东西都开始吃不下了。”
王翠花捂住嘴巴作不可置信状:“天呐,她身体这么不好了?”
沈青玉红着眼点点头,待要继续开口,王翠花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点茶水润润喉再继续说吧。”
沈青玉便低头喝了口茶,王翠花让他再多喝点,好说话,沈青玉不疑有他,一仰而尽,因此也没注意到两口子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沈青玉看看刘铁柱,又看看王翠花,吸了吸鼻子,恳求道:“叔叔,婶婶,我想给奶奶请大夫看病,可是我没钱,所以我求求你们,借点钱给奶奶看大夫吧,我不会白借的,以后一定会努力挣钱还钱给你们。”
“唉,”王翠花叹了口气,“不是婶婶不想借,而是我们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方才在外面,想必也听见了,你这不争气的叔叔在外面债台高筑,你哥,如今也受了伤。”
王翠花示意他看床上的大胖少年刘苟胜。
刘苟胜原本还在叫唤,后面估计是疼的,又或者是喊累了,这会儿昏睡了过去。
王翠花一看到宝贝儿子这副模样,真情实感地冒出了眼泪。
“你哥天天和朋友一起玩,今日不知道怎么闹矛盾了,一群人突然在大庭广众下互相殴打了起来,拦都拦不住,问为什么打架呀,一个个的都犯晕记说不清了,最后伤得最重的还是你哥……”
王翠花突然心疼地哭出来,倒把沈青玉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沈青玉想起那张连救人都一副不耐烦样的英俊青年,心想,他好像知道原因……
王翠花抹掉眼泪,道:“总之,我们要给你叔叔还债,又要给你哥治伤,眼下真的拿不出余钱,给你奶奶看病。”
沈青玉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记得我来这个家时,身上带有一些金银珠宝,当初都给了苟胜哥了。我不求苟胜哥把东西都还给我,只求归还我那枚随身玉佩,我好拿去典当卖钱。”
“不行!”王翠花毫不犹豫地拒绝,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忙支起笑脸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不行,而是没有了,你叔叔都拿去赌博,早就全输没了。”
刘铁柱不高兴道:“那不是说好给儿子娶媳妇的吗,我什么时候……哎哟!”
手上被掐了一下,看见媳妇拼命使的眼色,刘铁柱会意过来,忙改口道:“诶对对对,我之前赌钱把儿子的老婆本都搭进去了,我对不起你啊儿子!”
刘铁柱对着床的方向假仁假义嗷了两声。
这两口子明显有余款,但分割一点出来给奶奶看病都不愿,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令沈青玉内心的厌恶浓重得能滴出水来。
沈青玉冷下脸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想借钱,行,不借就不借,我自己想办法。”
话毕,沈青玉推开凳子站了起来,但不知是不是站起来的动作太猛,眼前猝然一阵天旋地转。
沈青玉一个踉跄,扶住桌子,晃了晃头,情况非凡没有好转,视线里更是变得模糊起来,朦朦胧胧的,看东西似隔着一层水雾。
近在耳边的声音似从天边响起:“看来药效起来了。”
沈青玉努力辨认那两道扭曲人影的位置,捂着头,不可置信道:“你们竟然给我下药?!”
没人回答他,或者说回答了,但沈青玉听不见,因为下一刻,他的意识很快便被黑暗吞噬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