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第三个星期三的傍晚,顾凛可站在“甜心坊”蛋糕店的橱窗前。
他的呼吸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白雾,橱窗里的圣诞限定草莓蛋糕顶着三颗饱满的鲜红草莓,奶油裱花如同初雪般纯净。
他解锁手机,虎口冻疮的裂痕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淡红痕迹。微信余额显示37.2元——刚好是药店半瓶碳酸锂片的价格。通知栏跳出两条消息:
(第七人民医院精神科:苏青禾女士本周药费...)
(房东老李:小顾啊,下季度房租...)
玻璃映出马路对面的身影。
纪晚疏站在便利店门口,黑色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耳朵上三枚银钉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她手里拎着超市购物袋,目光却穿过车流,落在顾凛可被霓虹灯照亮的侧脸上。
顾凛可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敲了三下,喉结滚动。等他再抬头时,马路对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便利店自动门开合时带起的风铃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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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顾凛可推开教室门时,前排几个女生突然停止交谈。他走到座位前,发现课桌抽屉里露出油纸的一角。
油纸包裹着一个掌心大小的蛋糕。两片烤得金黄的吐司中间夹着新鲜草莓切片,表面用炼乳挤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虽然形状不规则,但能看出制作者极力想要对称——笑脸的左右嘴角各点了三个小点,像是想要打腮红却失败了。
便利贴粘在底部,锋利字迹像是用美工刀刻出来的:
难吃就扔。
顾凛可捏起蛋糕时,前排女生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草莓的酸甜立刻在舌尖漫开,但炼乳放得太多,甜得发腻。
吃到第三口时,他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味——像是有什么液体在制作过程中不小心滴了进去。
当天下午的图书馆,顾凛可在他们常坐的角落发现了纪晚疏落下的速写本。翻开最新一页,日期写着12/20——正是昨天。
画的是傍晚的蛋糕店橱窗,但玻璃上倒映的不是蛋糕,而是他模糊的侧影。画中的他微微低头,视线落在虚无的某处。最惊人的是蛋糕上的草莓被画成心脏的形状,表面布满细小的裂痕,像要渗出血来。右下角写着标题《食欲》,但整幅画透着令人窒息的饥渴。
顾凛可用指腹蹭了蹭画纸,炭粉沾在指纹里。
他在速写本的一角,写下:
炼乳放多了,但草莓很甜。
第三天清晨,速写本依然留在原处。他留的字旁边多了一行铅笔字:
下次毒死你。
字迹力道大得划破纸面,但“毒”字最后一笔突然收住了力道,像是执笔人中途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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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暴雨突至。顾凛可站在纪晚疏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怀里抱着用校服裹住的速写本。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进眼睛,模糊的视线里,三楼那扇窗户亮着昏黄的灯。
上周五兼职结束已是深夜,他抄近路回家时,恰巧看见纪晚疏走进这个单元。她当时拎着画具箱,钥匙在门禁卡槽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像是很疲惫。
此刻站在单元门前,顾凛可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
站在302室门前,他抬起的手悬在空中停顿了三秒,指节最终轻轻叩响门板。
“谁?”隔着门传来纪晚疏警觉的声音,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大概正从画板前起身。
顾凛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
门内突然安静下来。通过门缝能看到玄关的灯暗了一瞬,又被按亮。半分钟后,门锁咔哒转动。
纪晚疏站在门缝里,裹着一件oversize的深蓝色卫衣,领口露出黑色高领打底衫的边角。她右手还握着门把,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垂上的银钉。目光先落在他怀里鼓起的校服上,又移到他湿透的裤脚和开裂的鞋尖。
“什么事?”声音比雨水还冷。
顾凛可举起速写本,封面的水珠滴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还你。”
“图书馆不能还?”
“纸条......”他顿了顿,喉结又动了一下,“没写完。”
纪晚疏的视线落在他怀里鼓起的校服上。顾凛可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油纸包裹的蛋糕残骸——他吃掉了四分之三,留下带笑脸的部分。
“进来。”
公寓比想象中整洁,但也更简陋。折叠床垫直接铺在地上,墙边堆着画具和泡面箱。唯一的热源是台老式电暖器,发出苟延残喘的嗡嗡声。
纪晚疏甩给他一条毛巾:“擦完滚。”
顾凛可站着没动。水珠从他发梢滴到地板上,在裂缝处积成小洼。
他盯着电暖器旁的小烤箱——金属外壳上有新添的刮痕,托盘里还粘着几粒芝麻大小的草莓籽。
“看什么看!”纪晚疏拉开冰箱门,里面还有鸡蛋和牛奶。
纪晚疏拿出保鲜盒扔在桌上,“满意了?”
保鲜盒里是十几颗洗干净的草莓,个个饱满鲜红,旁边放着半盒牛奶和一小袋面粉——袋口用夹子仔细封好。
顾凛可的冻疮突然开始发痒。他慢慢走到桌前,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小装子,“谢谢了。”
袋子里是五颗水果糖,便利店收银台边那种促销品。糖纸被精心折成草莓形状,在灯光下泛着廉价的粉红色。
纪晚疏盯着糖果看了三秒,抓起一颗剥开塞进嘴里。她咬得那么用力,顾凛可听见糖果碎裂的声响。
“......甜吗?”他问。
“难吃。”她含糊地嘟囔,糖块在腮边鼓起一个小包,但牙齿碾磨的频率却慢了下来,似乎在细细分辨那廉价香精包裹下的一丝甜味。
过了几秒,她别开脸,视线飘向墙角那堆画具,“糖纸折得真难看。”
窗外的暴雨变成冰雹,一下一下砸在栏杆上。顾凛可注意到墙角钉着的素描草稿,其中一张画着破碎的蛋糕和散落的药片——不知是艺术创作还是某种隐喻。
纪晚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耳钉猛地闪过一道冷光。她抓起手边的草稿本砸向他胸口:“滚之前把蛋糕拿走。”
顾凛可接住本子时,一张纸片飘出来。是甜品店的宣传单,草莓蛋糕图片旁用铅笔写了密密麻麻的配料表,最上方反复涂改又划掉的字迹依稀可辨:
给顾......
冰雹停了。顾凛可把湿透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他拿起保鲜盒里最大的一颗草莓:“这个......”
“喂猪的。”纪晚疏打断他。
顾凛可点点头,把草莓放回盒子。然后他走到狭窄的流理台前,打开破旧的橱柜——里面整齐排列着面粉,植物油和几个玻璃罐,分别装着白糖、盐和看起来像是自制香草精的液体。
“你......”纪晚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顾凛可已经挽起袖子,在心里快速计算配方。
纪晚疏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她看着顾凛可熟练地将草莓切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电暖器的光把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像两道愈合中的伤疤。
“我妈,”他突然开口,“发病前经常做枣糕。”
纪晚疏的呼吸滞了一瞬。她转身从画架后面抽出一叠草稿纸甩在桌上——全是各种风格的素描练习,最上面一张画着扭曲的铁栏杆和伸出的手,正是那幅《笼中少女》。
“我要画的,”她指着画作角落的签名,“还差这么多。”
顾凛可的手停在面粉堆里。他看着画纸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突然明白她说的"还差这么多"指的是什么——是突破现有风格的勇气,是真正自由的表达。
窗外最后一片冰雹融化时,烤箱发出"叮"的一声。这次的作品比早晨那个好很多——蛋糕体蓬松柔软,草莓片均匀分布。
纪晚疏用叉子戳了戳:“能吃?”
顾凛可掰下一块放进嘴里。面包的奶香味冲淡了草莓的酸意,让他想起母亲病情稳定时,厨房里飘来的枣香。
“甜吗?”纪晚疏问。
顾凛可点点头,把剩下的蛋糕推给她。纪晚疏咬了一小口,突然把盘子抢过去护在胸前。
“难吃死了,”她耳钉上的反光微微发颤,“我的。”
凌晨两点,顾凛可站在小区楼下。三楼的灯还亮着,窗玻璃上凝结着两个人的剪影——一个在吃蛋糕,一个在看对方吃蛋糕。
他摸出手机,微信余额还是37.2元,但聊天列表最上方多出一个新对话框:
明天放学别走。
头像是一枚沾着颜料的银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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