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侧门后的阴影,像一块冰冷的铁板,吸走了所有暖意。空气干涩凝滞。
纪晚疏的脚步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绷紧的神经上。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一个能看清彼此,又能随时抽身的距离。
顾凛可靠着门框,暮色在他瘦削的脸上刻下更深的沟壑,眼神沉在阴影里,看不清。她讨厌这种看不清。
该说了。心底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攥紧了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指甲陷进掌心,细微的刺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掌控感。围巾缠得有点紧。
“东街便利店,前天晚上。” 声音出口,比她预想的更冷更硬,像一块冰砸在水泥地上。
她没看他,目光落在对面墙上剥落的油漆上,那形状像个无声的嘲笑。“靠窗第三桌,黑夹克...油头男。”
她能感觉到顾凛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沉甸甸的。沉默像冰水漫上来。她必须继续。
“一杯破咖啡磨蹭半小时,手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
胃里一阵不适,那个油腻男低角度持手机的画面清晰地撞进脑海,混合着便利店刺眼的灯光、收银员困倦的脸…还有那个浑然不觉的女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她吸了口气,那气息在围巾后闷得发慌,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厌恶的紧绷:
“斜对角,一个高二女生戴着耳机写作业。他手机…摄像头…角度低得…下作。正对着她裙摆方向。”
她强迫自己看向顾凛可,目光像冰锥,试图将那画面钉进他眼里,“——眼熟吗?顾凛可。像不像你拍那几个杂碎的时候。镜头扫过去。谁知道它框进去什么。”
说出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她把自己最深的恐惧剖开了。不是为了过去,是为了堵死未来,为了把那可能将她拖回深渊的窥视之眼,彻底焊死。
便利店那次他举着手机的样子,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记忆深处的雷雨夜——冰冷的闪光灯、令人窒息的酒气、后颈被掐住的剧痛…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我的事。”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轮不到你留证据。更轮不到你把那种…下三滥的偷拍手段扯进来。别自作主张。”
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失控了。准备好的冷静碎了一地。巨大的羞耻感和更深的恐惧让她指尖发冷。她卡住了,接下来的话带着挣扎的痕迹和一种连自己都心惊的暴露感:
“我们…” 声音干涩,她飞快地、几乎是狼狈地扫了他一眼,眼神混杂着戒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不算熟。”
这个词像根刺。图书馆那些无声的公式回应,他偶尔放在她桌角的热水…这些细微的、该死的联结她烦躁地抿紧唇,像要斩断那些恼人的丝线。
“…但最近…图书馆里…” 够了!她把所有混乱的、恐惧的、被冒犯的情绪都压缩成最后一句冰冷的宣告,用力砸向他:
“听着,顾凛可。离我远点。尤其。把你那镜头。手机。相机。任何能拍的东西。都收起来。永远别让它对着我的方向。永远。听清楚。”
“永远”两个字出口,她插在衣兜里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意识更加清醒。
守住。这是最后的边界。红线之后,万劫不复。
顾凛可的目光依旧沉静。没有波澜,也没有被她的尖锐惊扰。
他看着她,那眼神像深潭,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虚张声势都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这平静比愤怒更让她心慌。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异常清晰稳定:
“便利店那次,我拍的是黄毛混混挥拳打过来的瞬间。镜头抬着,对着他脸和拳头。拍完我看了一眼,只有他,就删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进她眼底翻涌的暗流,“我手机里,没存过你,没存过那个女生,没存过任何不该存的东西。以前没有,现在没有。”
他的话像冰水。他…竟然解释得这么清楚。这么…平常。纪晚疏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向前挪了微小的一步。无形的压力像网一样罩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纪晚疏,你怕的不是我拍你。你怕的是镜头本身。怕的是镜头后面…可能藏着的任何东西。就像便利店那个垃圾,就像…”
他微微顿住,没有说下去,但那了然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她记忆最黑暗的锁孔——
哗啦!冰冷的雨水声、刺眼的闪光、令人作呕的酒气、后颈的剧痛…被强行封存的感官碎片瞬间刺破屏障。
纪晚疏瞳孔猛地一缩,呼吸瞬间停滞,身体像被冻住,血液涌向头部又瞬间褪去,强撑的冷硬寸寸碎裂,只剩下被彻底洞穿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惊悸。
她想后退,想否认,喉咙却像被铁钳扼住。
顾凛可没有停顿,语气更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可以走远点。” 他指了下自己颧骨未消的淡痕,“这伤,我认。但你要永远别把镜头对着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这个要求的分量,然后给出了一个清晰、干脆的回应:
“行。”
这个单音节的字砸在凝滞的空气里。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处理具体事务的平淡:
“我答应你。以后你在场,我手机不开摄像头,不按快门。它对着哪都行,就是不会对着你。”
话音落下,纪晚疏感觉自己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断裂了。不是剧烈的晃动,而是支撑的骨架瞬间抽离带来的、细微的失重感。
死死攥在衣兜里的拳头,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力道像潮水般悄然退去,僵硬的手指在厚实的布料下缓缓伸展,掌心被掐出的深痕传来迟滞的、火辣的痛感。
像堤坝悄然出现的裂缝,无声地泄露出她灵魂深处那积压已久的疲惫,以及在那无边恐惧的冰层下,被这斩钉截铁、甚至带着洞悉的承诺强行撬开一丝缝隙后,涌出的带着巨大酸涩的、沉重的释然。
他答应了…还看穿了…这个认知让她思维一片空白。被彻底看穿的狼狈、残余的惊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在她心中无声地搅动。
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围巾下的脸血色褪尽,又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红晕。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顾凛可没等她回应,目光似乎掠过她松开的手的位置。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倦意:
“便利店的照片,当时就删了。备份,” 他扯了下嘴角,没什么意味,“没那心思,也没地方存无关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这手机,就记点债单、药费、打工时间…” 他目光扫过自己右手虎口那个结痂的冻疮旧伤。
“…再提醒自己,别死得太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