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她抓住汤雪的手，不许他抽回。转脸看去，自己眼侧几厘米处，就是固定试衣间布帘的铁质挂钩。原来他是为了保护自己……
宋梨抓着汤雪不放，自己手上也被握得发疼，显得汤雪身上疤痕的痛感都轻了几分。
“为什么你这么怕我受伤，自己身上不舒服却不管？”
宋梨直直看向汤雪的眼睛，对方却看向别处，一味把手臂往外抽，宋梨抓得更紧，忽地随着那股拉力倒向他。
眼看就要撞上去，汤雪抬起另一只手拦住她的肩膀。宋梨扔下衣服，把自己的手掌覆上肩头那只手，手背传来一股热流。
心里咚咚打起鼓，汤雪的手从她肩上弹开，落在身侧，被她束住的那只手也不动弹了，像上次带手链时一样，进入回避状态。
“你说不说？”
“都是幻觉。”
汤雪又闭上眼。
“饿了热了你不当回事就算了，为什么痛也是幻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幻觉？”
汤雪嘴也变得跟眼皮一样，纹丝不动。
宋梨目光扫过他雪白的肌肤，又往前走了一点，整个上身贴上汤雪，空着的那只手环上他劲瘦的腰。
身前一热，汤雪后腰缩了一下，迅速把宋梨搭在腰上的手臂拨开，又伸手把捏在他臂上的手扯了下来。
“注意分寸！”
汤雪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整个人退到墙边，侧头望向试衣间外。
“你要出去？你敢光着出去吗？别人会怎么看你？”宋梨继续靠近。
“这是现代。”汤雪侧目，呼吸却紧起来。
“但你还是个古代人。”
“这店里可都是女人。”
宋梨右手掌贴到墙上，距他的小臂不过半寸。
“你要不说清楚，别怪我在这轻薄你。”她左手指尖点上他的锁骨。
汤雪拨开她的手，终于低下头看她，雪面飞霞，不知是羞还是怒。宋梨只觉他脸上发烫，心头一阻。
“我魂魄上有‘视痛纹’，看见伤痕就会发痛。”
“所以刚刚的痛是因为看见了旧疤？”
汤雪眼里默许。
“你看别人受伤也会这样，所以对我这么……”
关心？宋梨找不到合适的词，没有把话说完。
他也没有反驳。
那就是这样。怪不得上次他见了自己就跑。偏偏自己要跟他一起痛，以后指望不了他收尸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心罪是什么？这个视痛纹是你要受的刑罚吗？”
“我不知道我的心罪是什么……视痛纹，是我自己求来的。”
宋梨瞳孔一震。这个视痛纹明显就是惩罚，自己求了惩罚，居然不知道罪行是什么？！
“为什么求视痛纹？你打算怎么赎罪？”
“我不知道。”
宋梨无言，自己应该帮不了他什么。这个人连自己的情况都不清楚，谁能帮得上他呢？
她从汤雪身前退开，把扔在椅子上的白T递给他，走出试衣间。
“穿上走吧。”
付完钱，走出店门，宋梨又回头看汤雪。
“这件衣服是你给你自己买的，我可没花你的钱。”
转过头，她突然不屑。
就算花点小钱又怎样，总感觉汤雪要带给她的麻烦，还多得多。
是他欠她。
同行几步，汪汪的机械音响起：
【宋梨亲！距您下次死亡还有1分钟！】
“你四处走走，帮我再买双鞋，再给你自己买点衣服。”
汤雪往前走去，把她留在原地。宋梨眼前风景飞闪。
突然出现在天桥栏杆外，她重心不稳，直直坠下去。
巨大的碰撞声，急剧的刹车声连着惊恐的尖叫声，一浪接一浪敲向耳膜，让她所闻皆成尖锐的哨音。
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她撑起身，看见一个中年女子朝自己跑来，跌跌撞撞。
视野变成暗红色，随后淹入漆黑。
漫无边际的漂浮开始，噩梦才真正结束。仿佛沉睡了半个世纪，宋梨终于听见次数累积成功的提示音。
【宋梨亲久等了！您在医院里被狠狠抢救了一番，现在才真正死掉】
“是撞我的人叫了救护车吗？那个中年女人。”
【是呢。】
她现在怎么样？说实话，如果她直接开车离开，宋梨还觉得好一点。
毕竟“寻死”的人是自己，她好好开着车，被人撞了，大可当作碰瓷，或是遇到了疯子……但见死不救——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吧。
那个本打算这么死掉的人又是怎么想的，以这样惨烈、冷酷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心脏缓慢而竭力地搏动着，大脑如凝了一块水泥，昏昏沉沉，明明睡了很久，为什么觉得精疲力尽？
对了，她没有知觉，这是汤雪。宋梨想起今天与他对视时，他眼下的阴影，微浊的眸，本以为是试衣间灯光昏暗，难不成是他没休息好？
不眠不休……确实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你这几天一共睡了几个小时？”宋梨传音给汤雪。
“不回答，我可要带着伤来见你。”说是这么说，宋梨可不会跟他一起痛。
“我不需要睡觉。”
意料之中的回应，威胁对汤雪真管用。
意料之外的回答，照这样下去，就算宋梨每天睡十二个小时也要承受不属于她的疲惫。
“困也是幻觉？”
“嗯。过一会就会消失。”
想说的话宋梨已经说腻了，为什么他就不能改变想法，让大家都好过点呢？难不成他是自虐狂吗？
“汤雪，现在你的知觉也连在我身上。你是鬼，但我是人，对人来说，身体的信号没一个是幻觉。所以你有知觉不响应，我就会痛苦。”
第四次解释完，宋梨惊叹于自己的耐心。她也疲于人类拥有诸多不适，饥寒饱暖，倦痒渴痛，这种对峙以后还要出现多少次？
“你现在还是一个魂魄，只是你认为自己是人。”
“……”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还是人，只是你认为自己是鬼？”
“我不用靠吃饭睡觉存活，也不会死。有活人的体征，不代表我就活着。”
为什么对话会变成这个走向。与向往生活的夏匕贞相比，宋梨感觉自己遇到了地府万里挑一的奇葩。
“你不想活着？”
“……”
“活着或死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宋梨顿时语塞——那些她求之不得的色味缤纷，对另一个人毫无意义。他的意义只是工作，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工作，他也不会来这里。她莫名感到一种沉寂。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为自己。
纵他面上是块美玉，心里却冥顽不灵，宋梨暗下决心——以后都跳过讲理，直接威胁。
“有没有工作，对你来说，还是有区别吧？”
“现在看来，你除了工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怎么赎清心罪？”
宋梨感到汤雪心里一动，自己终于说中他的痛点了。
“我本没想跟你有牵扯，但你领导既然拜托我帮你，便自有她的考虑。更何况，生活上我确实比你懂的多，还是能稍微指点你。你好好配合我，咱俩赎罪就都方便。”
“你有身份证件吗？”
“没有。”
“……”
“你先搞个证件，订间酒店睡觉。之前交代给你的你都办到了，相信这件事你也会有办法。”
没办法，至少他有钱，宋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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