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十指紧扣，手背捏得通红，陈渊忙团起被子塞进汤雪怀里让他抱住，以免把手掐紫。又找来一张沾水的帕子给他擦脸。
地府的员工办公室大多就是他们的住所，因为在以前的工作强度下，不把生活和工作区域合一，他们就没有生活可言。
但陈渊从未见过汤雪离开办公区，仿佛他永远活在模范员工的宣传广告里——不是在沙发上静坐抿茶，就是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
今天是陈渊第一次看到汤雪躺在床上，还是以这副样子，他怎么也料不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陈大人，马面叫我，我先走了。汤大人就劳烦您照看。”
牛头转身出门，陈渊看着他的背影，脑中突如雷劈。
“等等！小牛！”
他追到楼道。
“之前我好像听你说过，汤雪见不得尸体，是为什么来着？他这吓得也太厉害了。”
牛头早与陈渊拉开几步远，听了他的问题，又快步走回来，凑到他耳边放低声音：
“汤大人这个样子，不是吓的……是痛的。”
陈渊一个趔趄，震惊之余，慢慢反应过来——汤雪的模样，的确像剧痛难忍。
牛头上前一步，继续低声说：
“大家都知道汤大人见不得尸体，却不知道原因。看您是真心担心他，我才告诉您，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牛头抬眼跟陈渊对视，似要一个保证。陈渊连连点头。
“汤大人当年签死契的条件，是让笛大人给他魂上烙个‘视痛纹’。”
“顾名思义，带着这个纹，他看见伤痕就会痛。”
牛头语罢微顿，似乎要说出更重要的东西，陈渊不禁屏息。
听到的却是：
“马面又催我了！这下真得走了！”
牛头转身奔向电梯，看了一眼，立刻冲进楼梯口。“噔噔哒哒”的脚步声减弱，只剩下陈渊孤伶伶愣在楼道中央。
陈渊叹了口气转身进门，守在汤雪床前。
不知给他擦了多少回泪，汤雪的表情终于稍稍舒展。
他松开被子，侧眼看陈渊，眼神有些飘忽。
“谢谢。”汤雪的声音虚如残蝉，近乎喘息。
“不用不用！”
陈渊一阵脸红，受汤雪这么多帮助，他才是最该道谢的人。
“帮我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吧，我还要工作。”
陈渊目瞪口呆，都痛成这样了，还要工作。
汤雪似乎看出他脸上意思。
“工作起来，我会好受一点。”
原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这方法确实是汤雪会用的。
陈渊把电脑递过去，汤雪打开，将其侧立在床，屏幕朝脸，扶着键盘敲敲点点，就这么上起班来。
他的痛意似乎丝毫未减，整个人仍蜷成一团，眉头微簇，泪水潺潺。
一滴刚从太阳穴滑下，另一滴又坠在鼻尖。一滴接一滴，竟像悲痛欲绝，看得人心里隐隐作痛。
不忍再看，陈渊把纸放在他手边，转身离开。
自汤雪被抬回办公室，已过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来，汤雪就这么躺在床上，眼里布满连轴工作的血丝，眼下沉着熬夜的青，眼周晕着擦泪的红。
陈渊每天来看他，扶他坐起来喝水，又看着他躺下继续工作。不知他何时才能好转。
今天陈渊推门，看见汤雪坐在办公椅上，端正如常。他终于松一口气。
直到汤雪转过头，泪眼盈盈，陈渊才注意到他手边半空的纸，和脚下半满的废纸篓。一不留神，汤雪眼里的泪已滑下，他面无表情地擦掉。
“陈渊，我已经好了，你以后不用再每天来看我。”
“但你还在……”
“只是流泪而已，不影响工作。”
“……”
“那好。”
陈渊嘴上答应，心里却气他是块木头。
我是担心你难受，谁担心你的工作了？！
还影响工作……有啥能阻止你工作的？卧床两个月，不仅没耽搁自己的事，还把我们的事都要来做了……可怕的工作狂，一点也不懂关心自己！
陈渊恨铁不成钢地瞟汤雪一眼。
走进卧室，被子还乱在床上，肯定是一能爬起来就坐到办公椅上了。陈渊扯起被子，落出一个手机。
他叠好被子，刚想把手机递给汤雪，就看到屏幕亮起，99 的提示框上信息闪动：
【汤大人！您快来呀！宋梨亲现在焕然一新了！绝对不会吓到您！】
陈渊按熄屏幕，把手机塞到叠好的被子下面。
走到卧室门口，他看了眼汤雪笔直的背影，又看眼卧室。
两个多月来的噩梦，是时候结束了。
人间一刻，地府一天，再让他们等等也不迟。陈渊走出汤雪办公室，拨通领导电话。
细细陈述完汤雪的情况，陈渊提出申请——让他替汤雪出差。
“其实换一个监守者也行。”
在竹林里昏昏欲睡的宋梨与陈渊不谋而合。
“你说是吧？汪汪。既然他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不如重新协调下工作，换个人来。这样大家都好过。”
【是诶，宋梨亲！】
【我这就麻烦程大人帮您换个监守者！】
宋梨继续折着竹叶保持清醒，折到第十三张时，一阵“簌簌”声，余光里闪进一个红影。
这么快？！
宋梨激动地站起身。
眼前的红袍使者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睡着了吗？已经到地方了。”
宋梨一边等待回应，一边想地府员工是有多累？这么一会也能眯着。
“我在准备。”
冰一般冷而通透的声音，水一样淡而无味的语气。
宋梨揭开遮了大半张脸的帽檐——果然是汤雪！他正眉头微皱，双眼紧闭。
“怎么又是你？！”
宋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巴不得眼珠一转再死过去缓一缓。
这个胆小鬼，眼睛都不敢睁。看他红红的眼尾，被逼着来上班，还哭了一场？
宋梨扫了眼自己，不仅满身血迹泥污，还一块布没穿，简直是个野人。
“你先别睁眼！我遮一遮再叫你！”
环视四周，除了竹叶别无他物，拿什么遮！
正犹豫，远处传来什么声音。宋梨细看，是救援人员！
她掀开斗篷钻进去，“快走！碰上人就麻烦了！”
汤雪身体一颤，忍着不适念咒离开，却慢慢发现只有柔软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比起血腥味，斗篷下更多是林中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宋梨贴着汤雪，乖乖站着。
一想到以后还要等这个不靠谱的鬼多少次，她就感觉前途跟眼前一样，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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