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划破了船舱的寂静。“谁？”门内传来女人小心翼翼、带着惊惶的声音。
“是我们……大家，咱们是同船的，我们能进来一下吗？”黄小仙端着烛台站在舱门前，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她的脸。时方达、九尾和阿离三人依次排开，沉默地伫立在她身后。
门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小仙手中的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几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投射在狭窄的过道墙壁上。影影绰绰的火光只能照亮他们周围一小片区域，其他地方则沉没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阿离微微扬头，示意小仙再说一次。小仙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九尾。九尾眸光沉静，手持烛火，对她轻轻颔首。小仙会意，身子向前倾了倾，几乎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压低了甜润的嗓音朝里面柔声道：“姐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外面……外面出了点事，船上好像混进了水鬼！我们四个都会些法术，让我们进去吧，我们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黄小仙俯在门前说完，里面果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缝。九尾和时方达的目光立刻投向门内。
借着妇人开门后透出的、另一盏油灯发出的昏黄摇曳的光线，他们看清了屋内的情形。一个约莫十四五岁、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大男孩，正睁着一双乌黑却充满戒备的大眼睛，提溜提溜地打量着门外的众人。他身边还紧挨着三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同样衣衫破旧，皮肤黝黑，面容瘦削，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警惕。
黄小仙看到妇人一脸疲惫与恐惧，一手颤巍巍地扶着门，另一手紧紧抱着怀里沉睡的女儿。小仙刚想开口说：“谢谢姐……”话未出口，妇人立刻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紧张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示意怀里的女儿正在熟睡。黄小仙连忙噤声，回头看向九尾和时方达。两人会意地点点头。众人放轻脚步，鱼贯进入这狭小幽暗的船舱。阿离走在最后，无声地将舱门轻轻关好。
时方达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瘦小的孩子，落在为首的大男孩身上，疑惑地问道：“你们这么小……也是船客吗？”那三个更小的男孩闻言，立刻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大男孩。大男孩看了看抱着孩子的妇人，摇了摇头。妇人见状，连忙替他们回答：“不是的，他们不是船客，他们是……是这里的船手。”
“啊？船手？怎么会！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当船手啊！”黄小仙惊诧地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妇人脸上掠过一丝为难，随即化为深深的同情看向那几个男孩。男孩们的脸色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郁的悲伤。时方达顿了顿，追问道：“你们……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妇人目光从男孩们身上收回，眼中布满悲凉：“渔村里的娃多，养不起孩子、揭不开锅的人家多了去了。那些没米下锅的，就把自家大点的娃娃卖到船上……换点银钱，混口饭吃。”
黄小仙心直口快，脱口而出：“那这些孩子这么小能干嘛呀？”话音刚落，几个孩子脸上的悲伤更浓，纷纷垂下了头。妇人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哽咽：“还能干嘛？就是为了……为了出现眼下这种情况的时候，拖出去……让水鬼老爷别生气，免个罪……”
妇人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怀里的女儿突然扑腾了一下，像是被噩梦魇住，眼看就要“哇”地哭出声来。妇人连忙用力摇晃着身子，轻轻拍抚，口中发出含混的安抚声，好不容易才让娃儿再次沉沉睡去。
一股沉重的苦涩瞬间堵住了几人的喉咙。黄小仙只觉得嗓子眼像被一块石头死死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阿离的表情依旧清冷，但眸中的寒意仿佛凝结成了冰霜。九尾的面色看不出明显波动，眼神却深不见底。唯有时方达，仿佛从未想过人命——尤其是孩子的命——竟能如此卑贱地被当作替死鬼！
他眼中燃起熊熊的怒火，仿佛要将这有违天道的恶行彻底焚尽。他狠狠地攥紧拳头，眼神坚毅如铁，沉声道：“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这群孩子！娃娃们，你们放心！只要我时方达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们！等这艘船靠了岸，我就把你们赎出去！你们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当别人的替死鬼了！”
那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上立刻迸发出希望的光彩，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时方达，又期待地望向他们的大哥哥。年纪稍大的男孩脸色依旧愁云密布，在摇曳不定的昏黄火光下显得更加阴晴不定。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大…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围在他身边的三个小男孩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时方达身上。
时方达眼神坚毅，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朗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突然，他猛地转向九尾和阿离，压低声音急急说道：“喂，九尾，阿离，等下船你们先借我点月石，等我救出龙族，肯定加倍奉还！九尾，阿离，帮帮忙啊！帮帮忙！”
九尾的目光斜睨过来，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脸上恢复了些温润，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阿离也轻声开口，语气平淡却坚定：“龙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阿离没有意见。”
时方达听闻，脸上这才恢复了那副桀骜不驯的神情。黄小仙见状，忍不住拍手叫好：“太好了，太好了！等船返程，你们就和我们一起走！”
就在几人因这小小的希望而略感欣慰，男孩们脸上也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时——
“霹雳乓啷——！”
船舱外猛地传来一阵杂乱无章、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一群人刻意压低的、惊慌的叫嚣声！
时方达几人瞬间警觉起来！黄小仙立刻低呼：“有人的声音！是不是那几个江湖练家子？！”
九尾和阿离迅速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时方达神色紧张，连忙道：“快！出去看看！看看到底是水鬼还是那群江湖中人！”
几人转身就要往外冲。然而，九尾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船舱内那几个紧挨在一起的孩子、抱着婴儿的妇人，眸色深处充满了忧虑。“等等！”他低喝一声，“恐水鬼趁虚而入，我先写个符咒护住此门！”
时方达脚步一顿，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奇：“你还会写驱鬼的符咒？死狐狸，有这本事你怎么不早说？！”九尾懒得理他，只是双手飞快地结出繁复的印诀，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一点纯净的白色灵光自他掌心骤然亮起！一张黄色的符纸凭空浮现，悬浮在半空中。随着九尾口中咒语和指尖的引导，一行行形若流云、缥缈庄严的符文迅速在符纸上显现，金光闪烁，透着一股神圣肃穆的气息。
符成！九尾将这张主符递给妇人，随即中指食指并拢，对着主符凌空一划！刹那间，一道金光闪过，一张符咒瞬间分化成四张一模一样的黄符！
他将符纸塞到妇人手中，语速飞快却清晰：“阿姐，等我们出去后，把这符纸贴在门后和墙壁四周。记住，不管外面一会儿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别开门！”妇人接过符纸，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九尾几人迅速闪身出门。妇人正要关门，那几个男孩却扒着门框，朝着九尾和时方达等人的背影大声喊道：
“谢谢哥哥姐姐！我们等你们回来！”
“谢谢！”
“谢谢哥哥！姐姐！”
稚嫩而充满希冀的声音在狭小的船舱内响起。
时方达和九尾几人回头，看到昏暗矮小的船舱里，那几张脏兮兮、瘦巴巴却写满期盼的小脸，鼻头猛地一酸，心中仿佛被塞满了苦涩的棉絮。时方达强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难过，用力扯出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对着孩子们大声说道：“乖！别出来！你们都是坚强的男子汉！要保护好阿姨和妹妹！等外面安全了，哥哥姐姐就回来找你们！”
男孩们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这纯真无邪的笑容，与周遭凄惨摇曳的烛火、破烂不堪的衣物、压抑逼仄的环境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时方达再也忍不住，猛地扭过头，用力摆了摆手。妇人的眼眶也瞬间红了，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哐当”一声关紧了舱门，将那微弱的光亮和稚嫩的期盼隔绝在门后。
黄小仙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顿了顿，带着委屈和深深的不解，声音有些发颤：“我…我之前还在想，那个穷苦人家的小女孩很可怜，跟着没钱的母亲，母亲又能护她到几时……可我万万没想到，那几个男孩子……他们更可怜啊！那个小女孩好歹还能安稳地在妈妈怀里睡着……可他们的爹娘……怎么能这么狠心！把自己的亲骨肉卖掉，就为了当替死鬼？！那些船老大真是该死！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些可怜的孩子！”
时方达和九尾都沉默着，没有接话。黄小仙攥着小拳头愤恨地说完，只听阿离那如常般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质感的声音响起：
“父母只是为了自己和其他孩子一口吃食，一条活路。不卖孩子，全家都得等死。船老大不弄些替死鬼，真鬼上了船，死的只能是他自己。”
阿离幽幽地说完，几人顿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诡异的烛火在过道中跳跃，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射在幽暗的舱壁上，随着火光摇曳不定，如同鬼魅。
“是啊！”时方达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沉默，“这个时代，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那些高高在上、自私自利的神仙！非要搞什么民众信仰，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面对邪祟，和他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无论如何，我都要解救龙族，跟这些可恶的神仙……开战！”不知不觉间，时方达已将肩上的重任视作自己的使命。他不再畏惧这个充满邪祟的世界，反而更加厌恶，以及一股强烈的渴望——希望自己能够改变这个世界，能够保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恢复和平和安宁。
“刷刷刷——”
又一阵更加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船舱拐角处的黑暗里传来！
九尾眸光一沉，嗓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走！声音在那边！”时方达几人立刻点头，紧跟着九尾的脚步，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拐角疾奔而去。
时方达紧跟在九尾身后奔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九尾！你既然会写符纸挡鬼，为什么不多写点贴满其他船舱？多救些人？”
九尾在前方奔跑，身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沉默不语。只听阿离冷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防煞鬼符极耗法力！多写……恐有性命之忧。”
时方达闻言，惊得张大了嘴巴：“那你刚才为何……？！”
九尾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静无波：“无妨……你莫担心！”
时方达的心和脚下的步伐同时一沉。他看着九尾在前奔跑的背影和黑暗中模糊的侧脸轮廓，一股说不出的难过与担忧瞬间攫住了他。几人再无言语，在这死一般寂静、唯有脚步声回响的可怕船舱里，手捧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烛光，朝着黑暗的深渊疾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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