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离开格温德琳的房间后,一阵后知后觉的虚脱般的疲惫才袭来,迟来的恐惧翻滚在她的心间,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濒临死亡的胆寒纠缠着,占领了她的全部心绪。
门外她的两名女仆迎了上来——进入训练场前,她们被要求在外面等待,她和格温德琳离开时并未告知她们,大概是谢尔德通知她们来这里等候的。
“小姐…”女仆中的一人——伊芙琳迎了上来,她担忧地看着薇尔,大抵是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薇尔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在王宫讨论这件事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更何况她现在甚至没有谈论它的**。她沉默地迈步,两名女仆立刻安静地跟上。
魔王宫的长廊一向冰冷,却不像世间印象中那样阴暗。精致的吊灯照亮每一处空间,让薇尔感到自己的恐惧似乎也无处遁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仍在微微发冷,训练场上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似乎仍附着在袍子上,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肩膀。
与格温德琳在一起时掩盖了一切的担忧以及安心已经消散,薇尔的眼前不断回放着那支向她飞来的箭矢。理智告诉她谢尔德不会杀了她,然而濒死的恐惧还是压垮了一切。
直到坐上埃尔温家的马车,薇尔才稍稍感到些许安心。似乎已经有贵族购买了魔导车来代替马车,听说是行驶速度远高于马车的代步工具,但是埃尔温家仍然采用这种略显古老的出行方式。
马车被施加了各种保护主人**与安全的咒语,在此刻这为薇尔提供了极大的慰藉,她靠在车窗玻璃上,试图理清思绪。
——今天这场邀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测试格温德琳的极限?还是谢尔德想要知道她们之间的感情在格温德琳心中的重要性?又或者今天只是个警告——“我随时可以除掉你的朋友”式的敲打?
不论是哪种,薇尔都感受到了一种被当作工具的彻骨寒冷。谢尔德的眼中没有她的性命,或许只是个标志:“泰德的女儿”“格温德琳的朋友”。
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子,昂贵的布料在指缝间皱成一团。格温德琳在最后带着笑意说出的那个约定,现在仿佛重如千斤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像是冰冷现实中的一个美好童话。
我们真的能够这样下去吗?薇尔不由得想到。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缓,停在了埃尔温府邸的门口。仆从无声地打开了马车门,薇尔顺阶而下。
“欢迎回家,小姐。”管家站在埃尔温家那同样宏伟冰冷的门廊前迎接她,但至少家中偶尔穿行而过的、熟悉的仆人们给薇尔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父亲呢?”她没想到自己会主动问这个问题,但是考虑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向泰德询问建议在此刻应该是个明智的决定。
“在书房,您要先用餐吗?”
“不,我先去找父亲。”薇尔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向书房走去。
她遣散了女仆们,独自来到泰德的书房前。走廊上悬挂的、曾经家主们的肖像似乎在凝视着她,壁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扇桃花心木门上。
薇尔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书房的门。
房间中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而后是泰德的声音:“进来。”
薇尔推开门。书房内的景象与她上次离开时别无二致——泰德依旧坐在他那张巨大的书桌后,几乎被堆积如山的文件与古籍淹没。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高级墨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的混合气味。
泰德仍在处理工作,他用指尖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椅子。薇尔行了一礼,她止住略有些颤抖的指尖,这个见面礼仍是完美而无可挑剔的。而后她上前几步,坐到泰德对面的天鹅绒椅子上。
“所以,”泰德放下手中的文件,“充当教学工具的感觉如何?”
单刀直入的提问使薇尔呼吸一滞,泰德的用语太过直白,薇尔在路上构思好的回答就这样被冲散。在泰德的凝视下,她感到自己一切不堪的感受——恐惧、担忧、无助似乎都**的暴露在空气中。
“…令人印象深刻。”薇尔采取了一种最为含蓄委婉的说辞,含糊地盖过了自己的心情,用模棱两可的语言掩饰自己的慌乱。
然而泰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锐利的橙黄色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他轻笑一声:“陛下一向如此。”
“那么…”薇尔的话刚出口便被打断。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一切?”薇尔疑惑地重复。
“他在威胁我,在测试惠特克,在考量你的重量,”泰德推了推眼镜,“一举多得。”
薇尔不由得眨了眨眼,她得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回答。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困惑,泰德继续说着:“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陛下开始对十席不满了。”
他的目光扫过薇尔:“你是用来威慑我的完美工具——我可以轻易地摧毁你的一切。陛下大概是想这样表达。刚好你与那位继承人最近交往甚密,将你置于险境后观察她的反应,这也是陛下想要得到的。”泰德耐心地解释着,“他拿到了他想要的所有结果。”
“…我该怎么做?”薇尔感受到一阵冰冷的窒息,她的存在被拆解成为一个政治符号,她并非一个生命,而不过是一个筹码。她茫然而无助地发问,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自觉的颤抖。
泰德凝视着薇尔,似乎是在判断她是否真正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保持距离,保持清醒。”他给出了和之前相似,但此刻听来含义截然不同的警告,“将你的喜好,你的情绪都置于埃尔温家和你自己的安全之后。惠特克牺牲自己保护你的举动不能出现在你的身上。”
“和继承人保持联系,这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可是…”
“中断联系太过突兀,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和继承人保持友谊,但不要真的成为朋友,不要沉溺在这个游戏里。”泰德的话锋陡然一转,给出了今夜最为尖刻的建议。
往日薇尔大概会反驳这一连串的冷漠观点,但现在她已经失了唱反调的心思,只好沉默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她说。
“学会观察,学会预测。”泰德最后说道,这是他今晚给出的唯一一句近乎“教导”的话,“像陛下一样思考。想想他下一步还想看到什么,谨慎地决定你的行动。”
说完,他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了那份之前放下的文件,目光垂落,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关乎女儿命运和家族政治的谈话。
“出去吧,好好休息。”
薇尔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书房,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是棋子,就连执棋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认知冲击着薇尔的内心,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继承父亲的席位究竟意味着什么。
权利能给她带来平等的地位。
回到房间,伊芙琳已经贴心地点亮了桌角的台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一部分阴影。她挥手示意伊芙琳退下,后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沉默地行礼退下。
房门关上,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褪下那身仿佛还沾染着训练场冰冷尘埃和格温德琳房中药草气息的裙子,随意扔在一旁。薇尔将自己埋进柔软床铺里,拉过被子,试图寻求一点温暖的慰藉。
“保持联系,但不要成为朋友。” “享受友谊的幻象,但不要沉溺。” “像陛下一样思考。”
父亲的话语盘旋在她心中。
她该如何面对格温德琳?如何在那双逐渐对她流露出些许依赖和暖意的海蓝色眼睛前,戴上父亲要求的面具?一想到要开始计算、衡量、预测她们之间的每一次互动,薇尔就感到一阵从心底泛起的疲惫和恶心。
——“像陛下一样思考。他下一步还想看到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冰冷的种子,落入她的心田。恐惧和抗拒之后,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清明感开始艰难地萌生。
她不能倒下。父亲虽然尖锐——尽管不愿承认——但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无可置疑的正确。哭泣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和格温德琳都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薇尔不确定父亲的那句“好好休息”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思,只是公式化的告别,还是对女儿的安抚?
无法探寻到答案,薇尔试图入睡,然而阖上双眼后,黑暗中浮现的不是安宁,而是谢尔德陛下嘴角的笑容、格温德琳颤抖的背影、以及父亲那双橙黄色眼眸。
她不能再做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却也带来了一丝奇异的方向感。在无尽的疲惫和恐惧深处,点燃了一缕微小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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