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夕阳的余晖逐渐褪去暖金色，变为朦胧的灰蓝。房间内的光线越来越暗。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一声极轻的、几乎是无声的吸气声。薇尔立刻将目光投向床上。格温德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着天花板，海蓝色的眸子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以及……一丝极力想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怔愣和警惕。她的身体比醒来前更加僵硬。
格温德琳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的视线没有转向薇尔，而是缓缓地、似乎极其不愿地移向自己枕边——那里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比周围颜色稍深的细微水痕。
格温德琳的喉间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她依旧没有看薇尔，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块小小的水痕，指尖在薄毯下微微蜷缩起来。那种在训练场上都不曾有过的、近乎无措的紧绷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良久，格温德琳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低得几乎融入了阴影： “……我说了什么。”
这不是一个问句。这是一个带着轻微颤音的、近乎绝望的陈述。
薇尔的心脏像是被那细微的颤音攥住了。她看着格温德琳紧闭双眼、仿佛等待审判般的侧脸。
她沉默，站起身走到床边，然后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她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俯身拥抱了那个蜷缩在薄毯下的、紧绷的身体。
格温德琳的身体瞬间僵直得像一块冰，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剧烈地推开她。
但薇尔没有松开。她的拥抱并不用力，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环绕，一种温暖的庇护。她能感觉到格温德琳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毯子，能感觉到那单薄身体里压抑着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什么也没说。”薇尔的声音极轻，贴着她的发丝响起，带着一种安抚的暖意，“你只是需要休息。”
僵持持续了几秒。然后，仿佛堤坝终于泄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格温德琳紧绷到极致的身体难以察觉地松弛了一线。她没有回抱薇尔，依旧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那种即将碎裂般的紧绷感，慢慢消退了。她将额头极其轻微地抵在薇尔的肩头。
薇尔就那么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松开手，直起身。
格温德琳依旧没有看她，脸颊侧向另一边，耳尖染上一抹极淡的红晕，不知是窘迫还是别的什么。但之前那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绝望和难堪，似乎因为这个笨拙的拥抱而被驱散了一些。
“……谢谢。”她极其低声地说，这次清晰可闻。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薇尔语气自然地问道，仿佛刚才那个拥抱只是寻常。
格温德琳摇了摇头，依旧没看薇尔，但声音稳定了些：“我受了伤，他今晚会来。”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格温德琳的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感，必然到来的拜访似乎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习惯。
“那我该走了。”薇尔轻声说。她待的时间已然太久，今天的事情大抵也已传入泰德的耳中，她回家后也有自己的麻烦要处理。她向格温德琳告别，起身向门口走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人呼唤她的名字。
薇尔回过头。
“我们下次一定能一起出去。”格温德琳半靠在床上，薇尔能看到她嘴角轻微的笑意。
“好，我等你。”她轻轻拉开房门，离开了房间。
门内，格温德琳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在昏暗与寂静中，她抬起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刚才被拥抱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令人心安的暖意。她慢慢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将自己重新埋回枕头里，直至房间彻底陷入了暮色四合般的昏暗，窗外残余的天光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
就在格温德琳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悄无声息地弥漫了整个房间。
“晚上好。”谢尔德带着他惯常的笑容出现在门口，他大概没有使用传送，只是移动时悄无声息。格温德琳时常觉得他像一条蛇，安静而阴冷。
“晚上好，陛下。”往常她并不会以如此尊敬的态度称呼谢尔德，但是她太过疲惫，以至于不想和谢尔德在此争论。
谢尔德缓步走向床边，格温德琳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审视着自己，大概是在判断她现在的状况。尽管谢尔德在此刻的确是没有恶意的，然而格温德琳还是感受到一阵瑟缩。
“比我想象中恢复得好，”谢尔德开口，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上的指环——他在思考时的惯常动作，“你还会有很多朋友的，格温。”他甚至放缓了语气，以一种温和的、长辈的、循循善诱的态度阐述着。
“我也不会让泰德的女儿死在王宫。”他如此说着，似乎在怪罪格温德琳莽撞的举措——十席之首的女儿死在他手下的确会带来极大的风险，思考后便可得出的结论显然是不论谁、不论是薇尔还是所谓之后的朋友，都不值得格温德琳几乎献上生命。
格温德琳一时摸不清谢尔德的态度。她不自觉地认为谢尔德至少会因为她爆发出的能量而给予认同，然而目前的场面反倒更像是她做出错误决定后的复盘。
“不要表露出你的态度，”谢尔德不顾格温德琳的沉默，他俯身拉进二人的距离，冰冷的指腹抚过格温德琳的脸侧，“不要被看透。”
“这也是必修课吗？”
“很重要。”谢尔德收回手，转而将指尖点在格温德琳的额头。一阵汹涌的魔力涌入格温德琳的体内，她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冰冷与炙热在身体内纠缠，巨大的痛苦几乎压垮她的理智。
“忍着，”谢尔德的声音平稳无波。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指令，如同命令她握紧法杖一样自然，“你的身体需要习惯。”
他的目光冷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几秒钟后，他收回手。那冰寒的魔力洪流骤然消失，留下一个仿佛被彻底冲刷过、每一寸经络都充斥着冰冷秩序感的躯壳。剧痛迅速退潮，转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疲惫的麻木，但先前那种空虚无力的灼烧感的确消失了。
“明天的训练暂停一天，理论课继续。”谢尔德再度用微笑掩盖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像是在扮演一名慈父一般摸了摸格温德琳的头——只带给后者一阵恶寒——而后不带任何犹豫地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这间对一个六岁孩子而言过大的房间中终于只留下格温德琳一人，她的手指在毯子下攥紧了床单，寂静在此刻显得格外令人难以忍受。谢尔德留下的轻微的书卷的墨水味道徘徊在她身边，她的脸侧似乎还留着刚才的冰冷触感。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薇尔没有放回远处的那本书上，她松开自己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有些颤抖。
“是我的错…”她喃喃自语，“是我害得她…”
窗外，魔界的夜空已然彻底铺开，半月的光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透下些许朦胧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窗棂的轮廓。房间里没有点灯，家具沉在浓重的阴影里，仿佛蛰伏的巨兽。空气里只剩下她自己逐渐平缓、却依旧显得虚弱的呼吸声，以及……一种几乎要被这巨大寂静吞噬的渺小感。
格温德琳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暗影。
脑海中纷乱的画面渐渐平息下来。训练场上死亡的幽光、薇尔惊恐的脸、自己嘶哑的吼声、屏障碎裂的爆鸣、谢尔德冰冷的指尖、还有……那个短暂却固执地残留着温度的拥抱。
各种情绪仍在暗流涌动，但极度的疲惫如同厚重的潮水，将它们缓缓压下。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需耗费莫大的气力。谢尔德的“治疗”榨干了她最后一丝精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
格温德琳闭上眼，不再试图去思考什么，所有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此刻，唯有这沉重的疲惫是真实的。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紧绷的神经终于在绝对的生理消耗下彻底松弛下来。意识如同沉入温暖而黑暗的水底，外界的一切声响和光影都逐渐淡去。
这一次，没有梦魇，没有呓语，只有一片虚无的、救赎般的宁静。她沉沉睡去，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一同陷入了短暂的安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