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林雨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姿势笔挺得如同在办公室工作,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
万又水的额头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呼吸轻微而平稳。
已经是第三天了。
林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机械棍上的“判官”二字。
这三天里,她只在必要的时候离开病房,去汇报案情进展,去洗漱换衣,然后又迅速返回。
张队让她回去休息,她只是摇头:“等她醒来。”
等待是一种熟悉的煎熬。
三年前她也这样等待过,但那次等来的是永别。
这次不同,医生再三保证万又水没有生命危险,但林雨心中的恐惧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那种恐惧不仅仅关乎生命,还关乎别的什么。
某种她刚刚开始意识到,却尚未准备好面对的情感。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床头灯柔和的光晕。
林雨轻轻拿起湿棉签,润湿万又水干燥的嘴唇。
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无数次,熟练得仿佛经过专门训练。
“你还要睡多久?”
她低声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案子已经收尾了,就等你醒来写报告。”
当然,没有回应。
只有万又水平稳的呼吸声。
林雨的目光落在万又水放在被子外的手上。
那只手比她的小一圈,指节分明,指尖有常年握笔形成的薄茧。
林雨记得这只手握住她手背时的温度,记得它在键盘上飞快打字时的灵活,记得它握着枪时的稳定。
有一种冲动,想要握住那只手,确认它的温度。
但林雨克制住了。
这不专业,不合适,不应该。
她只是将手指收拢成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第四天清晨,当初升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入病房时,万又水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林雨立即察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她倾身向前,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万又水?”
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缓缓睁开,迷茫地眨了眨,然后聚焦在林雨脸上。
万又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了一声气音。
“别急。”林雨按下呼叫铃。
“你头部受伤,刚刚醒来,需要时间恢复。”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做了检查。
“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清醒,很好。”
医生满意地点头,“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万又水张嘴试图回答,但只有无声的气流从唇间逸出。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闪过一丝恐慌,再次尝试说话,结果依然如此。
林雨的心沉了下去:“医生,她...”
医生表情严肃起来:“可能是暂时性失语症。头部外伤有时会影响语言中枢。”
他转向万又水,温和地说:“不要紧张,试着点头或摇头。头疼吗?”
万又水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视力模糊吗?”
摇头。
“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点头。
医生转向林雨:“认知功能似乎没有受影响,这是好消息。失语症可能是暂时的,需要时间恢复。最重要的是不要给她压力,保持耐心。”
医护人员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一种沉重的寂静。
万又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发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除了微弱的气音外,什么也发不出来。
那种无助的表情刺痛了林雨。
她见过万又水在各种情况下的模样,兴奋的、专注的、倔强的、甚至害怕的,但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无助。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让林雨想要拥她入怀,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她知道那不是万又水需要的。
林雨拉过椅子坐在床边,身体前倾,确保万又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
“听我说,这是暂时的。医生说了,会好起来的。”
万又水摇头,眼中泛起泪光,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看着我。”林雨的声音出奇地冷静而坚定,“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刑警之一。这点困难难不倒你。”
万又水咬着下唇,泪水终于滑落。
林雨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拭去那些泪珠。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指尖触碰到她脸颊的皮肤,温热而湿润。
林雨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没有收回手。
此时此刻,专业界限似乎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个人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还记得你给我的机械棍吗?”
林雨继续说,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上面刻着‘判官’。你说希望它能保护我。”
她轻轻握住万又水的手,“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万又水的目光与她的交汇,眼中的恐慌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感激、依赖,还有别的什么。
林雨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笔记本的封面是深蓝色的,质感良好。
钢笔则是她平时用的那支,笔身有着经年使用的温润光泽。
“在你恢复之前,”林雨将笔记本和笔放在万又水手中,“用这个交流。”
万又水低头看着笔记本,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然后翻开第一页。
她拿起笔,犹豫了一下,开始写字。
笔尖在纸面上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谢您,林队。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林阅读着那些字迹,因为无力而略显潦草,但仍能看出万又水特有的笔锋。
“不需要道歉。”
林雨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你做得很好。多亏了你追回那个U盘,我们才能将这个网络一网打尽。”
万又水再次低头写字。
「其他人呢?那些卖血的年轻人?」
“大部分已经联系上家人,正在接受心理辅导和医疗检查。”
林雨回答,“你救了很多人的,万又水。”
一抹微弱但真实的微笑出现在万又水苍白的脸上。
她继续写道。
「姐姐失踪后,我就发誓要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这次虽然不能说话,但我还能写,还能思考。」
林雨注视着那些字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
即使在这种时刻,万又水想的仍然是帮助他人。
这种坚韧和善良,让她既钦佩又...心疼。
那种心疼的感觉陌生而强烈。
林雨习惯于控制情感,将其深藏在专业外壳之下。
但面对这个不能说话却依然想着帮助他人的年轻刑警,她的防御正在一点点瓦解。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雨尽可能多地待在医院。
她带来案件资料,与万又水通过笔记本交流案情。
她朗读侦查报告,让万又水用笔提出意见。
她甚至带来书法练习册,陪万又水做手部康复训练。
“医生说了,手部精细动作训练有助于大脑功能恢复。”
林雨这样解释,但事实上,她只是找借口多陪陪这个突然变得沉默的搭档。
万又水的笔记本很快写满了半本。
其中有对案情的分析,有对康复进度的记录,偶尔还有几句不经意流露的情感。
「今天窗外有只小鸟,叫得很好听。我突然很想说话。」
「护士说我进步很快,但我觉得太慢了。」
「林队,您应该回局里工作,不用整天陪我。」
每次看到这样的话,林雨都会用平静而坚定的语气回应:“我在哪里工作都一样。这里安静,更适合整理案件资料。”
这是个谎言,林雨心知肚明。
办公室远比病房更适合工作,但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更愿意待在这里,待在这个不能说话却能用文字与她交流的人身边。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林雨带来一盒精致的巧克力。
“李斯和杜玥送的,说希望你早日康复。”
万又水眼睛一亮,拿起笔写道。
「可以吃吗?」
“问过医生了,可以适量吃一点。”
林雨忍不住微笑。
那种孩子气的期待表情出现在万又水脸上,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万又水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放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然后她拿起笔。
「好吃。林队也尝一个?」
林雨本想拒绝,她从不吃甜食,但看到万又水期待的眼神,她改变了主意。
“好吧,就一个。”
巧克力在口中融化,甜中带苦,异常丝滑。
林雨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喜欢这个味道。
或者说,喜欢分享这一刻的甜蜜。
万又水笑着写道。
「您皱眉的样子好像吃到毒药。」
“太甜了。”
林雨故意板起脸,但眼中带着笑意。
「但您吃完了。」
万又水得意地写道。
就在这时,医生进来做例行检查。
“恢复得不错,”医生满意地说,“明天可以开始语言康复训练了。”
万又水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
林雨立即察觉到了:“有什么问题吗?”
万又水犹豫了一下,写道。
「我害怕。怕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林雨的心。
她坐到床边,罕见地主动握住万又水的手。
“听着,无论能否恢复,你都是优秀的刑警。你的价值不在于能否说话,而在于这里。”
她轻轻点了一下万又水的太阳穴。
“和这里。”
她的手移到万又水的胸口,感受着那颗跳动的心。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林雨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
她的手掌能感受到万又水心跳的节奏,快速而有力。
她应该收回手,但某种力量让她停留在那里,仿佛通过这种接触传递着力量和承诺。
万又水的眼睛湿润了,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将手覆在林雨的手背上,轻轻按压了一下。
然后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工整地写下一行字。
「谢谢您,林队。有您在,我不怕了。」
林雨注视着那些字,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她轻轻点头,收回手,动作略显匆忙:“我明天陪你去语言康复训练。”
夜幕降临,林雨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万又水已经入睡,手边还放着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映着柔和的月光。
在走廊上,林雨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种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如此强烈,几乎让她不知所措。
这不再是上级对下属的关心,也不再是搭档之间的责任。
这是某种更深层,更私人,更危险的情感。
她拿出手机,给张队发了条消息:“明天上午请假,陪万又水做康复训练。”
对方的回复很快来了:“批准。需要多派个人轮流吗?”
“不用。”林雨回复,“我来就好。”
收起手机,林雨最后看了一眼病房门,然后转身离开。
脚步坚定,如同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
病房内,万又水在月光下睁开眼睛,手轻轻抚摸着那个深蓝色笔记本的封面。
然后她翻到新的一页,借着月光缓缓写道。
「今天林队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上。我的心跳得好快。为什么?」
笔尖在纸面上停留许久,最终没有写下答案。
她只是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里面藏着所有无法言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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