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划出明亮的光带。
万又水已经醒了，正靠着枕头翻阅那个深蓝色笔记本。
过去几天的交流记录填满了数十页，字迹从最初的潦草无力逐渐恢复往日的工整有力。
林雨准时在六点三十分出现，手里提着两个保温袋。
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比平日警服的冷硬多了几分柔和。
“早。”
林雨的声音平静如常，但眼神在落到万又水身上时微微柔和了些许。
她将一个小一点的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食堂的粥和小菜，对你的恢复好。”
万又水微微一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道：「谢谢林队。您吃过了吗？」
林雨点点头，打开另一个保温袋，取出自己的早餐。
一杯黑咖啡和全麦三明治。
她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两人安静地开始用餐。
这种默契的共处已经持续了一周，从最初的 awkward 到现在的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看着万又水小口喝粥的样子，林雨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那个毛毛躁躁、说话像连珠炮的新人，如今安静得让人心疼。
却又在这种安静中展现出一种惊人的韧性。
林雨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今天似乎不那么难以忍受。
用完早餐，林雨熟练地收拾好餐具，然后从包里拿出今天的语言康复训练材料：“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尝试发一些简单的元音。”
万又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被单。
林雨立即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不急，我们慢慢来。”
她坐到床边，将材料放在两人中间，“先看我口型，试着模仿，不需要出声。”
万又水点点头，专注地看着林雨的嘴唇。
阳光恰好落在林雨侧脸上，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
当林雨缓慢地做出“a”的口型时，万又水注意到她的下唇有一颗平时不易察觉的小痣。
“试着来。”林雨轻声说。
万又水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那个口型。
她的喉咙动了动，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挫败感瞬间写满她的脸庞。
林雨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万又水的手腕：“感受这里。”她引导万又水的手指轻触自己的喉部，“当我发音时，声带的振动。”
指尖下的肌肤温热，能感受到林雨说话时细微的振动。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但林雨的表情专业而平静，仿佛这只是康复训练的必要步骤。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万又水的指尖触碰到她喉咙时，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万又水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模仿着。
她再次尝试发声，这次专注于喉部的感觉。
依然没有声音，但有一种细微的振动感。
「有感觉！」她急忙在笔记本上写道，眼睛亮了起来。
林雨点头。
“很好。记住这种感觉，继续练习。”
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个耐心示范，一个专注学习。
偶尔有护士进来查房，看到这场景都会会心一笑，悄悄退出不打扰她们。
林雨惊讶于自己的耐心。
若是往常，她早已对进展缓慢的训练感到不耐烦。
但看着万又水专注的模样，那双总是闪着光的眼睛此刻紧盯着她的嘴唇，林雨发现自己愿意一直这样教下去。
训练结束后，林雨拿出一叠案件资料。
“虽然你在病假中，但有个案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万又水立即坐直身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她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那是起看似普通的盗窃案，但有几个细节不太对劲。
「监控时间戳有问题。」
她迅速在笔记本上写道，「第三段录像的阴影角度与标注时间不符。」
林雨眼中闪过赞许：“我也注意到了。已经让李斯重新核查监控原始数据。”
两人就这样通过纸笔交流案情，偶尔林雨会出声补充说明。
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意外地高效。
万又水的书面分析比口语更加条理清晰。
中午时分，杜玥和李斯来探望，带来了一堆同事们的慰问品和祝福卡。
“小万你好点没？”
杜玥一进门就大声问道，然后立即压低声音，“啊，对不起，我太吵了。”
万又水笑着摇摇头，在笔记本上写：「好多了，谢谢大家关心。案子怎么样了？」
李斯立即兴奋地报告起来：“康佑案的后续调查进展顺利！我们又挖出三个关联窝点，多亏了你追回的那个U盘...”
林雨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万又水与同事们交流。
当她无法用笔快速回应时，会下意识地看向林雨，仿佛在寻求帮助。
而林雨总能准确理解她的意思，代为转达。
这种默契让林雨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她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无需言语的理解，比语言更加深刻。
杜玥悄悄凑到林雨身边，低声道：“林队，您真的天天都来啊？局里都说您把办公室搬到医院了。”
林雨面不改色：“这里安静，适合思考重大案件。”
杜玥眨眨眼，显然不信这个借口，但聪明地没有追问。
送走同事后，病房恢复了安静。
万又水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很好。她在笔记本上写：「大家真好。我想快点好起来回去工作。」
林雨接过笔记本，目光落在那些字句上：“康复需要时间，不要急。”
她想起医生的话。
失语症的恢复过程漫长而不可预测，有些人几周就能恢复，有些人则需要数月甚至更久。
林雨暗自决定，无论多久，她都会陪伴在这个过程身边。
下午的语言康复训练比早晨顺利一些。
万又水已经能发出微弱的气声，虽然离真正的发音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很好。”
林雨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保持这个状态。”
那个微笑让万又水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林雨如此不加掩饰的笑容，那使得她整张脸都明亮起来，眼角微微弯起。
不再是平时那个冷硬的刑警队长，而只是一个...温暖的人。
「您应该多笑笑。」万又水在笔记本上写道，「很好看。」
林雨的表情瞬间恢复平日的冷静，但耳根微微泛红。
她轻咳一声：“专注训练。”
那句赞美让林雨的心跳莫名加速。
她习惯于被敬畏、被依赖，甚至被抱怨，但很少被这样直接地赞美。
更奇怪的是，这种赞美来自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
训练结束后，林雨帮万又水梳理因为长时间卧床而打结的长发。
这个举动起初让两人都有些尴尬，但现在已成日常 routine。
“转过去。”林雨轻声说。
万又水顺从地转身背对着她。
林雨拿起梳子，小心地梳理那些长发。
发丝比想象中柔软，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林雨的动作异常轻柔，生怕弄痛对方。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林雨心知肚明。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必要的帮助。
万又水手臂的伤还没全好，自己梳理头发会很吃力。
但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内心深处，她享受这种亲密的接触。
万又水闭上眼睛，感受着梳子轻轻划过头皮的触感。
这种被照顾的感觉既陌生又温暖。
她想起小时候姐姐也是这样帮她梳头，一边梳一边哼着歌...
忽然间，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她拿起笔记本，写道。
「小时候姐姐常帮我梳头。她失踪后，就没人这样做了。」
林雨的手顿了顿。她看着那句话，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
既有对万又水过去的疼惜，又有一种想要填补那个空缺的冲动。
“会找到她的。”
林雨最终说道，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我保证。”
这句话超出了她作为上级的职责范围，但她说的毫不犹豫。
万又水转过身，眼中闪着泪光，但嘴角带着微笑。
她轻轻点头，然后指了指窗外。
夕阳西下，天边染满了绚丽的橙红色。
林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想起什么。
“想出去走走吗？医生说你可以短时间户外活动了。”
万又水眼睛一亮，急忙点头。
医院的庭院很安静，只有几个病人在家属陪伴下散步。
林雨推着轮椅，小心地避开不平整的路面。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一棵海棠树下，林雨停下脚步：“就在这里坐会儿吧。”
万又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她拿出笔记本，写道：「好久没感受到阳光和风了。谢谢您带我来。」
“不必总是道谢。”
林雨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万又水脸上，将那苍白的脸颊染上些许血色，“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句话差点变成了“这是我愿意做的”。林雨及时刹住，心中警铃大作。
她越来越难以区分职责与个人情感之间的界限。
万又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她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旁边写着：「今天很开心。」
林雨看着那个笑脸，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从未想过，一个简单的笑脸能够让她感到如此...满足。
回病房的路上，万又水似乎累了，头微微靠在轮椅背垫上。
林雨放慢脚步，尽量保持平稳。
推着轮椅的感觉很奇妙——这是一种全新的依赖关系。
林雨习惯于被依赖，但万又水的依赖让她感到的不是负担，而是一种珍贵的信任。
夜幕降临时，林雨准备离开。
她像往常一样整理好病房的一切，将万又水需要的东西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明天见。”她站在门口说。
万又水点点头，然后忽然拿起笔快速写着什么。
她撕下那页纸，折好递给林雨。
林雨接过纸条，没有立即打开：“晚安，万又水。”
回到车上，林雨才打开那张纸条。
上面工整地写着一行字：
「今天是我受伤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谢谢您的陪伴。——又水」
林雨注视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然后她小心地将纸条折好，放入钱包夹层，与那根刻着“判官”的机械棍放在一起。
这个举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她就是想要保存这张纸条，就像保存某个重要的承诺。
夜空中的星星悄然亮起，林雨发动汽车，驶向已经灯火通明的城市。
心中那种陌生的温暖感，伴随着她一路前行。
而在病房里，万又水轻轻抚摸着那个深蓝色笔记本，在第一页的角落添上了一行小字：
「今天林雨笑了。像阳光穿过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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