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和熬夜混合的气味。
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显出尸体背部创口的特写照片。
“创口边缘有明显的挫伤带，皮肉外翻的形态很特别。”法医用激光笔圈出伤口细节，“既不像常见的棍棒伤，也没有锐器造成的整齐切面。更值得注意的是，挫伤带内侧有规则的棱状压痕，像是被带棱角的重物击打形成。”
画面切换，强光透过蒸汽在尸体背部投下斑驳光影，伤口内部的组织纹理更加清晰。
“最奇怪的是这里——边缘残留着冻伤的白色印记。在42摄氏度的高温环境下，这种冻伤显得非常突兀。”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
“像冰锥造成的。”
万又水忽然开口，笔尖在橙色笔记本上迅速勾勒创口草图。
“当时现场室内温度是42摄氏度，但痕检员检测出尸体旁的水温只有38摄氏度。这么大的温差，想要局部快速降温并在创口边形成冻伤痕迹，只能是冰锥。”
她说得有些急，一段话下来口干舌燥，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林雨就坐在她身边，看见万又水再自然不过地拿起她的杯子喝水，表情瞬间僵住。
她嘴角微微抽搐，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她有重度洁癖，从来没人敢用她的杯子。
可万又水浑然不觉，放下杯子就点开下一张照片：“这是我们在现场提取到的铁片，上面印着‘天古’二字。据我了解，‘天古’是本市一家小型水杯工厂。只要查清这个杯子是谁的，离真相就不远了！”
“万警官，我有个问题。”
林雨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既然是冰锥导致的致命伤，在42摄氏度高温环境下，冰锥很容易融化，怎么造成这么深的创口？”
万又水被问住了。
林雨本身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此刻更是让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好讪讪坐下。
“监控显示，周明远周二21:13进入桑拿房，但遇害时间在22:00到次日2:00之间。”林雨站起身，走到幕布前，“中间有足够长的时间让保温杯里的冰锥融化。既然凶器是冰锥，就一定要有能让冰锥不易融化的容器。”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万又水身上：“前面提到了‘天古’的杯子，我们应该往保温杯方向查。至于为什么冰锥能保持长时间不融化——”
她切换照片，显示出尸体下方血泊的显微检测结果：“我们在血泊中发现了微量金属。所以我推断，凶手是用冰冻住了金属凶器。这样杀人后冰锥融化，里面的真凶器不会沾到任何与本案有关的痕迹。”
话音刚落，李斯急匆匆推门进来：“林队！技术科刚查到，周明远十年前判的那个拆迁致死案，被告叶平三半个月前刚出狱！那五个人的笔录都做完了，暂时没有可疑的地方。”
“没有可疑？”
林雨微微皱眉，转向刑侦支队队长张先都：“张队，我——”
“好啊好啊，讲得不错！”张先都笑着打断她，“要是没有小万发现的关键证据，这案子可就难办喽。”
他摇摇头，看向林雨：“这次你来带新人。万又水，这段时间就跟着林雨。赵宁和你，带着你们的人好好查！陈伯山，尸检报告抓紧。技侦的都别闲着，三天内我要破案！”
他环视一圈：“散会!两小时休息时间，下午一点准时出发办案！”
“收到！”几位警官下意识举手敬礼。
“好了好了，都去休息吧。”张先都挥挥手。
人群散去后，林雨单独找到张先都。
“张队，那个……”
“害，我知道，”张先都了然地笑笑，“又不想带新人是吧？”
林雨点头，沉默。
“林雨啊，跟新人接触不是坏事。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他拍拍她的肩。
“听我的，你俩磨合磨合。她侦察能力很好，完全不输我们这些老刑警。”
“嗯，知道了。”林雨低声应道。
张先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林雨的性格，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越发孤僻。这次来的实习生万又水性格活泼，说不定能让林雨有所改变。
就算合不来，一年后万又水调走便是，不至于闹得太僵。
“听好了，这是你的工位。”林雨指着靠窗的一个空位，“我的办公室在走廊最里面，有事再找我。先认识一下同事。”
万又水工位旁的同事们都好奇地看过来。
青南市局规模不大，每年能来的新刑警少之又少。
万又水长相出众，性格开朗，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单身的男警官。
比起28岁就气场冷峻、风纪扣永远系得一丝不苟、连个笑容都吝啬的林雨，万又水这样的新人显然更受欢迎。
“你好，我是杜玥，就坐你旁边，是刑侦痕检员。”一个笑容甜美的女警伸出手，“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万又水眼睛一亮，差点扑上去抱住她——她原本以为实习期都要面对林雨那样的上司，没想到还有女同事！
“你好，万同志，我是孙恩，助理法医师。”
“我是陈伯山，青南市公安局主检法医师。”
“报告！我叫李斯，是青南市公安局技术民辅警，警号010245！”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生突然站起来敬礼，语气像在背诵台词。
万又水暗自叹了口气。
“你好，青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林雨，警号010219。”
万又水没想到林雨会正式向她自我介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侦查员万又水。”她举了举橙色笔记本，露出腼腆的微笑，“之前在派出所待过两年，主要做社区走访和线索登记。经验不算多，但记东西快。以后跟着大家学办案，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各位前辈多指教。”
林雨看着她眼中的光彩，难得语气缓和了些：“去吧，队里正缺个盯细节的。”
她看了眼表：“现在是11:28。下午一点，一部分人去叶平三家调查，一部分去游泳馆前台问有没有没登记的人，剩下的去昨天那五个人家里查。都要重点查看有没有‘天古’的水杯。”
她的目光扫过万又水，本就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万又水，你跟我去‘天古’工厂，查同款水杯。”
“收到！”
“好了，快去休息。”
万又水推开林雨办公室门时，已经是中午。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林雨脸上投下几道深影。
她的脸色是一种长期缺觉的青白，眼下的乌青像被墨汁洇过，连眼周的细纹都格外清晰。
万又水抬头时，正好撞见林雨抬手按太阳穴。指节用力到泛白，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有事？”林雨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钢板。
尾音里压不住的疲惫，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平日锐利如刀的目光此刻蒙着倦意，像被雾气打湿的刀锋。
“林队，我想看一下那五个人的笔录。”
“公安内网不能自己查吗？”
“程序……有点麻烦……”
林雨抬头。
阳光斜照在她耳后的发丝上，让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一瞬。
但下一秒她低头翻案卷时，脖颈绷起的线条又恢复了惯常的紧绷——那是常年与案件、熬夜、压力为伴的人特有的状态。
疲惫刻在骨子里，却偏要在人前竖起冷硬的壳。
万又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欠了林雨什么。
“自己看。”林雨把一叠文件推过来。
虽然内心抵触这种“搭档”，但张队的命令必须服从。
就在她思考的间隙，万又水已经用那本橙色笔记本记下了所有关键点。
“林队我走了啊。”万又水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我看你每天都一副谁欠你钱的样子。来，笑一个嘛！”
她抛过来一颗糖——不是口香糖。
林雨凭借刑警本能接住，却在万又水惊讶的目光中把糖砸了回去：“滚！”
“呸！干嘛火气那么大，好心当驴肝肺！”万又水几乎是下意识反驳，摔门而去。
林雨愣在原地。张先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她已经很克制了。或许她以后，永远，只能是这样了。
万又水气鼓鼓地回到工位，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给颗糖也要被骂。
“诶，怎么了这是？”杜玥凑过来问。
“还不是你们林队！”
杜玥了然地点点头：“哎，林队她……有难言之隐。”她压低声音，“她搭档三年前和她出任务，遇到个不要命的犯人。搭档为她挡了十多刀……对方用的是军刀。没救过来，听说才比林队大一岁……”
她顿了顿，摆摆手不再说下去。
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万又水忽然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能理解林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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