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训练的第四周,万又水已经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但离流畅说话还有很大距离。
每天上午,林雨依然准时出现在病房,陪伴她进行语言康复训练。
但某种微妙的变化已经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那是一个周三的早晨,林雨带来了一本新的语言训练手册:“医生说可以开始尝试短句了。”
万又水接过手册,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开始练习。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笔记本上工整地写道:「林队,您不需要每天都来的。局里那么多工作...」
林雨微微一怔,这是万又水第一次表现出疏远的意思。
她平静地回答:“你的康复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林雨自己都觉得太过官方。
但她必须这样说,必须划清这条界限——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万又水。
那个夜晚在病房外的冲动承诺太过危险,必须被纠正。
万又水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点点头,拿起训练手册,刻意避开与林雨的目光接触。
接下来的训练过程中,气氛明显不同以往。
万又水不再像以前那样在遇到困难时自然地看向林雨寻求帮助,而是固执地自己尝试,即使屡屡失败也不求助。
她坐得比平时更直,与林雨保持着明显的距离。
「今天差不多了。」
四十五分钟后,万又水在笔记本上写道,比平时提前结束了训练。
林雨看着那句话,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但她只是点点头:“好。明天我...”
「您明天不用来了。」
万又水迅速写道,「医生说我可以自己完成大部分训练了。而且杜玥说她有空会来陪我。」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雨心上。
她沉默片刻,最终只是说:“好。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走出病房时,林雨感觉胸口闷得发慌。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保持距离,回归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但为什么当万又水真的推开她时,她会感到如此...受伤?
万又水看着林雨离开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她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必须这样做。
那些日渐增长的情感太过危险,太过不真实。
林雨只是尽一个上级的责任,而自己却差点误解了那种关心。
下午,杜玥果然来了,带着一大束向日葵和一堆八卦消息。
“林队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啊,”杜玥一边插花一边说,“开会时把李斯训了一顿,就因为他报告写错了个日期。要我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大错误...”
万又水的心微微一紧,但在笔记本上写的却是:「林队一向严格要求。」
杜玥瞥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耸耸肩。
“也是。对了,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明天要来看你。”
万又水的表情瞬间僵硬。
母亲再婚后很少与她联系,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的春节。
“她怎么知道的?”万又水在笔记本上写,笔迹略显潦草。
“我也不知道啊,”杜玥说,“她说联系不上你,就打到我这里来了。”
万又水沉默地点点头。
与母亲的关系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父亲和姐姐出事后,母亲因无法承受痛苦而选择改嫁,却在新婚姻中再次受挫,近年来才开始尝试与万又水修复关系。
第二天,母亲果然来了。
与记忆中那个总是愁容满面的妇人不同,现在的她看起来平静了许多,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温和。
“水水,”母亲一进门就眼眶发红,“怎么伤成这样也不告诉妈妈?”
万又水勉强笑笑,在笔记本上写:「小伤,快好了。」
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额上的纱布:“还疼吗?吃饭正常吗?睡眠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来,带着久违的关切。
万又水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在笔记本上写:「您怎么来了?工作不忙吗?」
“再忙也要来看女儿啊。”
母亲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年妈妈做得不好,但是...”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句话击中了万又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摇头。
看着女儿不能说话却还要安慰自己,母亲的心揪痛起来。
这些年她沉浸在自我的痛苦中,忽略了小女儿也需要关爱。
直到听说万又水受伤失语,她才猛然惊醒。
自己可能再次失去一个重要的人。
就在这时,姑姑和表哥不请自来。
姑姑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哎哟,我们水水这是怎么了?当警察多危险,早就说让你换个工作...”
表哥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篮廉价水果:“就是,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
万又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母亲却突然站起来,语气出奇地强硬。
“水水是在执行公务时受的伤,是为人民服务。请你们尊重她的职业选择。”
姑姑和表哥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一向软弱的母亲会这样说话。
“嫂子,我们这不是关心水水嘛...”
姑姑讪讪地说。
“如果是真心的关心,我替水水谢谢你们。”母亲站到万又水床前,像一道屏障,“但如果是要批评她的职业选择,那就请回吧。”
万又水惊讶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这是她记忆中母亲第一次如此坚定地维护她。
表哥撇撇嘴:“我们也是为她好。你看她现在话都不能说,以后怎么找对象?谁愿意娶个哑巴警察啊?”
这句话太过分了。
万又水也不想她的失语症永远好不了。
万又水气得手指发抖,正要写字回击,病房门被推开了。
林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面色冷峻:“万又水是因公负伤,她的勇气和专业素养值得每个人尊敬。”
她的目光扫过表哥,锐利如刀,“至于她能否说话,与她的价值无关。”
病房内一片寂静。
姑姑和表哥被林雨的气势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雨走到床边,将文件递给万又水:“需要你签字的结案报告。”
然后转向那两位不速之客,“探视时间快结束了,请让病人休息。”
姑姑和表哥悻悻然地离开了。
母亲感激地看了林雨一眼:“谢谢您,林队长。水水经常跟我说您是个好领导,对她很照顾。”
林雨微微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的目光与万又水相遇,又迅速移开,“签完字让杜玥带回局里就行。我走了。”
「谢谢您。」万又水在纸上写道,但林雨已经转身离开。
母亲看着林雨离去的背影,轻声对万又水说:“她是个好领导,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心地是好的。你要好好跟着她学习。”
万又水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母亲完全没有察觉到她们之间那些微妙的情愫,只当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母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警察这个职业太危险了,妈妈总是担心你。但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找个靠谱的领导。林队长看起来是个负责任的人。”
这句话让万又水既安慰又失落。
安慰的是母亲没有看穿她的心事,失落的是...她不敢深想那份失落从何而来。
那天晚上,万又水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第二天,林雨果然没有来。
代替她的是杜玥,带着语言训练材料和一大堆局里的八卦。
“林队今天怪怪的,”杜玥一边帮万又水做发音练习一边说,“整个人冷得像块冰,连老王都不敢跟她开玩笑。”
万又水的心微微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她在笔记本上写:「可能案件压力大。」
训练结束后,万又水示意杜玥帮忙拨通林雨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话,让杜玥念给林雨听。
“林队,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我现在好多了,您不必再为我的事费心。我会专注康复,尽快归队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林雨平静无波的声音:“好的。有任何需要再联系。”
通话结束后,杜玥疑惑地看着万又水:“你们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万又水摇摇头,在笔记本上写:「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该总是麻烦林队。」
挂断电话后,林雨盯着手中的笔许久。
那是万又水落在她车上的,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笔帽处有个小小的凹痕。
她应该还回去的,但现在似乎没有合适的理由了。
那天下午,林雨罕见地提前下班。
她没有回家,而是开车来到了烈士陵园。
站在母亲墓前,她久久沉默。
“妈,我好像...”她轻声说,后面的话消散在风里。有些困惑,连对母亲都难以说出口。
而在医院里,万又水站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母亲下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找个靠谱的领导...”
她拿起那个深蓝色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缓缓写道:
「今天划清了界限,不管怎样,这是对的。她是上司,是搭档,不能是别的。姐姐和爸爸的教训够多了,我不能再陷入危险的情感。」
笔尖在纸上停顿,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就像她心中的那个决定,坚定而无奈。
夜幕降临,两个人都独自面对着各自的心事,在不同的地方,望着同一片星空。
界限已经划下,但心中的情感是否真能如此轻易地被约束,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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