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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南市烈士陵园。
林雨到了母亲的墓地，拎着的帆布包里始终装两样东西。
母亲生前最爱的白菊，和一本最新的《案卷归档手册》。
她从不带多余的祭品，像母亲当年教她“办案要利落，心也得净”那样，连祭奠都带着一股克制的规整。
走到墓碑前，她会先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擦去碑上“因公殉职”四个字周围的灰尘，动作慢得像在核对案卷上的字迹。
白菊摆放在碑前时，她会特意将花瓣理平，花茎对齐，连花间距都要调整到肉眼看不出偏差，这是母亲教她的“细节藏心”，哪怕是对故去的人，也不能敷衍。
“妈，这次又破了个案子，叫‘冰锥案’。”
她会从包里掏出那本手册，翻开夹着便签的一页，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新人万又水找到的关键证据，跟您当年在缉私现场发现金属碎片一样，眼睛亮得很。”
其实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些。
昨晚整理搭档遗物时，翻到两人刚入警时的合照，照片里搭档笑着比耶，背后是市局的警徽。
她盯着照片看了半宿，想跟母亲说说那个总替她挡风险、总劝她少抽烟的人，想说说那个像后背一样的人，最后也没能跟她道声别。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关于新人的絮语。
她会慢慢讲案子里的细节，怎么核对“天古”水杯的材料，怎么在审讯时突破嫌疑人防线，连万又水喝错她水杯时自己的反应都提一句，末了总加一句，“没给您丢脸，案卷归档时我查了三遍，没出岔子。”
风刮过墓地时，她会伸手按一下碑上母亲的警号。
那串数字她背了20多年，比自己的警号还熟。
偶尔会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却不点，就夹在指尖，像母亲当年在缉私间隙陪她写作业时那样，沉默地待一会儿。
“您总说我不爱笑，”她指尖蹭过碑上母亲的照片，语气软了些，“最近队里新来的万又水，也跟以前那些队员一样，总说我像‘老古董’。妈，您要是还在就好了，也帮我评评理，我这明明是做事规整，哪就‘老古董’了？”
临走前，她会把手册放回包里，再将母亲墓碑前的落叶扫到一旁，连草叶都要归拢成整齐的一小堆。
转身前会站定几秒，对着墓碑敬一个标准的警礼，动作和母亲当年在海关缉私现场的照片里一模一样，她特意把帽檐压得低了些，遮住泛红的眼尾：“妈，我还在追寻真相，您放心，我先去看爸了，不然他老人家等急了。”
背影融进黄昏里时，帆布包里的手册边角，还留着她反复摩挲的温度，那是她把母亲的传承，藏在了每一个严谨的日常里。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像母亲当年站在缉私现场那样，只是脚步慢了些，在等风把没说出口的话，轻轻吹给墓碑里的人听。
***
万又水拎着两袋东西站在父亲墓碑前。
一袋是父亲生前爱喝的劣质茶叶，用牛皮纸包得方方正正。
一袋是她刚打印出来的照片，有她穿警服的样子，还有一张画着两个女孩手拉手的简笔画，是她昨晚熬夜画的。
她蹲下身，把茶叶袋放在碑前，手指先擦了擦碑上父亲的名字，又轻轻拍掉照片上的浮尘，动作比平时查案时慢了许多，连呼吸都放轻了。
“爸，我又来看您了。”
她开口时，声音有点发涩，像被风吹哑了，“这次带了云吞，如果......如果姐姐跟您在一起的话，就给她吃吧，知道您不爱吃这些，就带了您以前总偷偷藏在抽屉里的那种茶叶，我试过了，还是那个味儿，就是没您泡得好喝。”
她拿起那张警服照片，贴在墓碑上，像是让父亲看得更清楚：“您看，我进市局了，当上刑警了，虽然您说当警察就不要上一线，但我现在跟您当年希望的一样，能帮人找真相了。前几天破了个‘冰锥案’，我还在现场找到关键证据呢，队里的林队都说我厉害。”
说到这儿，她嘴角翘了翘，可眼睛很快就红了，指尖摩挲着照片边缘，“要是您还在，肯定会拿着这照片跟街坊邻居炫耀吧？就像我小时候考了满分，您举着奖状满巷子跑那样。”
风卷过墓地，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
她把那张简笔画放在茶叶袋旁，画里两个女孩的衣服，一个涂了橙色，是万又水常穿的帆布包颜色，一个涂了蓝色，是姐姐万又晴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爸，我还在找姐姐。上次去咱们以前住的老房子，邻居说前几年见过一个穿蓝衣服的姑娘，跟姐姐当年的样子有点像，我已经把线索记下来了，以后肯定能找到她。”
她顿了顿，手指抠着简笔画的纸边，“您当年为了找姐姐，走了那么多路，肯定累坏了吧？您放心，以后找姐姐的路，我来走，您在这儿好好歇着，不用再担心我们了。”
她没提父亲出事那天的雪，没说自己当年在田野里哭喊着追不上父亲背影的无助，只捡起一颗掉在碑前的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个小小的圈，把茶叶袋和照片都圈在里面。
“爸，下次我来，一定给您带姐姐的消息。您要是在天上看着，也帮我多留意留意，要是看见穿蓝衣服、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的姑娘，就托风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临走前，她把父亲的茶叶袋又理了理，确保袋口对齐墓碑中线，像她平时整理案卷那样认真。
转身时，她对着墓碑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像耳语：“爸，我走了，您多保重。等我找到姐姐，我们俩一起来看您。”
风里带着茶叶的淡香，像是父亲在轻轻应她，把她的牵挂，妥帖地收进了这方小小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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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父亲的墓地在青南市陵园，但只跟烈士陵园隔了一条马路。
帆布包里还装着两样东西，从母亲旧花园移栽的几株麦冬草，母亲说父亲生前最爱侍弄这个，和一块刚烤好的豆沙糕，是她照着母亲留下的食谱做的，不算精致，却没糊一点。
走到墓碑前，她先蹲下身，用指尖细细擦去碑上的浮尘，从“生卒年份”到边缘的花纹，擦得比核对物证时还认真。
麦冬草摆到碑前时，她会调整好几遍，让草茎沿着墓碑边缘对齐，叶片朝向一致，连根部的土都要轻轻拍平，就像母亲教她“做事要规整，对人要用心”那样，哪怕面对的是从未好好亲近过的父亲。
“爸，我来看您了。”指尖碰了碰碑上父亲的名字，凉意在指尖散开。
“这次做了豆沙糕，照着妈留下的方子，没放太多糖，您要是还在，应该能爱吃。”她把糕点放在草旁，又轻轻推了推，让糕点和草叶的距离刚好能放下手掌。
“前阵子破了个‘冰锥案’，队里新来了一个小女孩，叫万又水，帮了不少忙，眼睛亮，我跟妈说了，一点细节都不落下。”
风掠过墓地时，她会抬头望会儿天，脑子里拼命回想母亲说过的关于父亲的碎片。
“你爸总爱坐在院子里修收音机，修好了就给你放儿歌”
“你爸抱你的时候，总怕把你摔着，手紧得很。”
“你爸爸生前朋友不多，就爱跟小孩待在一块。你那时候还没记事，可每次你把小朋友领到他跟前，他都特别开心。”
母亲的声音回荡在耳旁。
“我现在没那么不爱笑了，”她指尖蹭过碑面，语气软了些，
“万又水总说我，说我笑起来比板着脸好看，要是您能看见，会不会也觉得我不那么像‘老古董’？队里的人都说我的字典里没有‘笑’这个字”
她没提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牵父亲手时的羡慕，没说母亲走后自己一个人熬过来的难，只捡起一片落在糕点旁的银杏叶，叠成整齐的小方块。
“队里同事都挺好，杜玥会提醒我按时吃饭，李斯总跟我汇报技术进度，我没让自己受委屈，也没给您和妈丢脸。”
临走前，她把麦冬草的叶片再理一遍，确保没有一片歪着，然后对着墓碑敬了个标准的警礼，肩膀挺得笔直，像母亲当年在缉私现场那样。
转身时会站定几秒，轻声补了句：“爸，我挺好的，您和妈都不用惦记，还有，您多看着点我妈，她一个人把我带大也不容易。”
风卷着草叶的清香跟在她身后，像父亲无声的回应。
林雨还有一个人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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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
陵园的风裹着松枝的冷意，万又水撞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没像往常那样喊“林队”，而是直接叫出名字，尾音被风揉得软了些，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又像是怕扰了这处藏着心事的角落。
“万又水？你......也是来看长辈吗？”林雨转过身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沉意。
“好......好巧啊，我来看我爸。他以前总说，等我当了警察，就带他来看看‘能替人找公道的地方’，现在只能我替他来这儿说说话了。”
她笑了笑，想让语气轻松些，可尾音还是沾了点涩，“刚买的白菊，他生前不喜欢太艳的。”
林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束白菊，想起自己父亲碑前摆着的麦冬草，声音软了些：“我妈生前在缉私队，也喜欢白菊，她总说‘花不用贵，有心就行’，你这束比我那几株麦冬草看着热闹。”
“你母亲喜欢白菊，那这里是......”
“这是我父亲，我母亲在对面。”
对面......等等！对面不是烈士陵园吗？
“我妈是烈士，因公殉职，所以没能跟我爸葬在一块儿。” 她难得主动提了母亲，手指在碑沿轻轻敲了敲。
“你平时总来这儿吗？我看你刚才站了挺久。”
“嗯，没案子或者放假的时候会来。”林雨望向墓碑上父亲的照片，语气淡了些：“跟爸妈说说话，比在办公室抽烟管用。你爸是......”
“我爸，找我姐姐的时候倒下了，但他总觉得警察能帮人找着失散的人，当年为了找我姐，走了好多路……”
话说到一半，她停了停，怕提太多伤心事，转而笑了笑。
“不过现在我当了警察，能接着找了，刚才还跟他说，下次来带姐姐的消息。”
林雨没接话，只是看着她手里的白菊，想起母亲当年教她的“做事要藏心，待人要软些”。
沉默几秒才开口：“下次要是来，提前说一声，我知道附近有家花店，白菊新鲜，还便宜。”
万又水眼睛亮了亮，没了平时跟林雨拌嘴的劲儿：“真的？那下次你叫我一起？我也给叔叔阿姨带束新的麦冬草和白菊。”
林雨看着她眼底的光，想起碑前母亲的笑容，难得没拒绝，只轻轻 “嗯”了一声。
风把松枝吹得沙沙响，没再说话，却没了平时在市局的拘谨。
“林雨，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
像是这处藏着心事的角落，让她们卸下了上下级的分寸，只余两个藏着牵挂的人，在暮色里共享着一份安静的默契。
万又水的脚步声在陵园小径上渐渐远了，林雨站在原地，望着父亲碑前那束被风轻轻吹动的麦冬草，指尖还残留着刚才与万又水对话时的温度。
她沉默几秒，转身走向陵园深处，那里立着一块更简朴的墓碑，碑上没有过多装饰，只刻着名字、警号，和一句 “追凶的脚步，到死也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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