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聿见到华文楷还是会脸红，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小了几分，蔡新远虽多有不满，但也不敢明面甩脸子，担心他报复在蓝聿身上，违心说了两句好话，就驱车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华文楷绅士地帮他提东西，又说了句抱歉。蓝聿的心被暖意填满，没那么紧张了。
整栋别墅都很安静。蓝聿扭头张望一下便撞上管家的视线——一名花白头发的和蔼老人，很面善，他微笑地颔首，眼睛不敢再四处乱飘，礼物已被他和几名机器人拿走，会告知主人家这些都是送给谁的。
凉风拂过，蓝聿抖了抖，拢紧衣领，起初和华文楷并肩走此时却落了半步，别墅的大门已为他们打开，候在两旁的甘蔗腿替主人说了颇有感情的欢迎词。蓝聿的脚迈上一层阶梯，却因怯场没再往上，华文楷注意到了，转过身来顿了顿，牵上他的手。
掌心很宽厚温暖，内里的茧子摩擦着他的手背，蓝聿跃跃从喉咙跳出来的心逐渐安放回去，他对上华文楷抿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小声说了谢谢。
餐桌上仍是那个座位，不同的是华光妍与华铭基之间由空出一个位置变为空出两个位置。
蓝聿站立在众人面前，华文楷已经松开他的手，他握了握拳，朝两名长辈鞠僵硬的身体：“叔叔阿姨好，我是蓝聿。”
华顺浦和季荷不约而同地对他点了点头，华顺浦依旧是威严肃穆的模样，季荷则友善地扯了扯嘴角。
“姐姐好。”他们是同辈，蓝聿没对华光妍鞠躬。
华光妍眼下淡淡的青黑，没休息好的样子，不热不冷地嗯了一声。
没等他开口，华铭基便朝他招了招手，喊了声二嫂，眼神上下扫视，给他打量了一番。
放在平常，这样的眼神会令他很不舒服，但此刻他巴不得有人对他热情一点，这么空旷的房子，过于冷清肃静了，加上管家，明明有七个活人在，但呼吸说话都不能大声，像是在召开什么庄严的会议。
华顺浦瞟他小儿子一眼，华铭基立刻龟缩。
人认识完了，华文楷替他拉开椅子，同他一起落座。
这顿饭吃得食不甘味。碗筷要轻拿轻放，一丁点响动都不能有，东西进嘴里要闭紧嘴巴吃干净了才能塞下一勺。蓝聿眼观鼻鼻观心，有样学样，一整场下来倒是没出现什么意外，就是累得慌，整衣敛容敛衽危坐，手教发麻，呼吸都有些不通畅。
收了桌，人未动。华光妍想要离席上楼，被季荷喊住，喊来了自己身边坐着。
“小蓝，我和你叔叔这边对你没什么意见，你看下哪天方便，和文楷去民政局领个证，婚礼的事往后挪挪，这个不急，会给你们办的。”来了一个多小时，第一次听见季荷开口说话，声音很清亮，半分亲近，还有半分郑重。
蓝聿藏在桌底下的手指快把他抠烂了，看了身边的华文楷一眼，尊敬地笑笑：“我都可以，看您们的安排。”
“文楷，既然结婚了与父母同住多有不便，等领了证，你和蓝聿搬到最东边那栋阁楼里去，平时吃饭可以过来，其他时间就你们夫妻自己待着。”华顺浦的声音响起，蓝聿听见自己的名字心不可避免的一提。这位父亲，看起来比任何人都难相处。领兵作战的威厉和荣耀都写在脸上，是诺瓦星不可或缺的上将，寻常人见了怕是屁滚尿流，蓝聿见过大场面，暂且能承受。
“对，已经派人收拾好了，想搬，今晚就能搬，早些过去熟悉也好。”
父母未免太过无情，华文楷小小年纪就已熟悉这样的家庭氛围，但住了这栋别墅这么多年，催促着赶紧搬走，还是蹙起了眉头：“明天吧，明天麻烦刘叔把我房间里的东西整理一下，后天，我和蓝聿去领证。”
华文楷换了一辆纯黑亮的私家车开，送蓝聿回去，顺便提前搬一些他的东西过来，等后天领证，他人也要跟着过来。
“没吓到你吧？”
蓝聿三魂丢了气魄，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牵强地笑笑：“不会，在担心刚才没做好，出丑了。”
华文楷递给他一瓶水喝：“若是做错了他们不会是这个反应，别想了，他们不会在意的。”
蓝聿接过来，不喝，攥在手里，攥到五指泛白，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好。
这房是政府给的，他要离开，这房便会收回去，清理干净，留置给其他平民。他打算等明天空闲下来了再去办手续。
蓝聿是个很生活化的人，从不大的客厅到房间再到厨浴，花样的小东西很多。他不好意思地用自己的双手盖上，开始后悔带华文楷上来，说这些东西就不带了，麻烦，他就带些主要的，其余的别墅那边也会有。
华文楷端起一个有点枯萎的盆栽，问道：“为什么不带？带过去吧，这些那里都没有，很古板，你会不习惯。”
这里的植物难养活，蓝聿又没有那个本事，之前通过蔡新远找培育基地的人借了两剖土，就放养了，眼见它一天天枯萎却无计可施，别提多挫败了。
他也不想抛弃这些东西，华文楷既然开口了那他就顺阶而下：“好，那幸苦你了。”
多多少少这一趟都来了，没什么辛苦的。
蓝聿和他一起搬东西下去，小件物品易碎，先搬大件的，衣服之类的也可以带大部分走了，整了两个行李箱，华文楷合上后备箱，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正要进去，蓝聿拉住他的胳膊，他看过来又立马松手，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落下了吗？”
蓝聿很厌恶自己扭捏的姿态，可华文楷不是蔡新远，他没法用一招对付两个不同的人，他没直视他的眼睛，轻咬了咬嘴唇：“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他的声音太细太小，华文楷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蓝聿却说没事了，让他开车注意安全，目送到黑点消失了才转身上楼。
他将证件找出来放好，拾掇了一下家里，把必备的物品整合，在网上预定了明天的全套美容服务，晚一点给蔡新远约出来吃顿饭，明晚就不吃了，担心水肿，上镜了不好看。
蓝聿要请他，最后还是蔡新远付的钱。
“你还有多少钱啊，怕不是为了给他们买礼物，还找人借了点吧。”
吃完了饭，两人走在大桥上吹风，桥下的海面还未完全解冻，脆弱的薄冰淬在上面，一脚下去便是万丈深渊，纵横交错的空中大巴路线在上方横行，减噪过的鳗鱼车不会发出耳鸣的轰轰声，道路很宽敞，单行向各有五条车道，偶尔飘过一两只飞甲，那是军务长官和政务高官的专属，蓝聿坐过不止一次。
蓝聿撩了撩被风刮到后面的刘海：“哪有这么夸张啊，我心里有素，你放心我。”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他们，这群高高在上倨傲自视的就没一个好人。”
蓝聿不走了，双臂交叠平放在护栏上：“新远，我知道美倩的事对你来说是一辈子的阴影，我们三个一同长大，我对她的感情一点不比你少，我也很憎恨那个人，可我们无能为力，与他们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世界上的好人坏人不该以穷富来区分，富人里有好的，穷人里也有坏到透顶的，幸存者偏差罢了，我只希望我们都是幸运的那一个。”
“如果……如果以后有时机，我会想办法替美倩报仇的，至少让他活得不那么安稳，手上一条人命，可他照样夜夜笙歌幸福美满，太不公平了。”
蔡新远背靠大海，面向人来人往：“报仇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我可不想就剩我一个。”
“我就祈祷那人能对你好一点，你生活能顺心意点，我也就安心了。”
对于美倩的事，他没蔡新远表面表现得那么强烈，但“耳提面命”时刻谨记在心，终有报仇的那一天，他一点都不会放过！
他了解蔡新远，这番话不是不心疼惋惜美倩的死，他是怕，太怕了，美倩从高楼一坠而下，摔得脑浆迸裂四肢溃散，而蔡新远就站在两米远的地方，亲眼看着自己二十多年的玩伴血肉模糊地抽搐几下然后断了气息，他连去抱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蓝聿成为下一个美倩。
同时他也对自己和华文楷有信心，华文楷虽在高处，却不禽兽，窕窕君子，自是不会同那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的高官子弟同流合污，等时间长一点，二人相熟起来，华文楷对他也有感情，他说不准可以提一提，让他帮忙。
“我会好好过的，你也要过好一点，新远。”
第三天蓝聿基本没怎么睡，担心状态不好，夜黑风高地就去跑山，沾了冰气的风灌进他的脖子里，与汗融合，触心寒凉，喉咙跟灌了口铅似的，再跑不动。
华文楷来接的他，时间不早了，但人也不多，稀稀拉拉零零散散的，五对里四对互相摆着臭脸，婚姻匹配的强制法规让一对夫妻还未恋爱就两看相厌。
蓝聿的东西去民政局前就打包好下楼送上车，领完证不需要再回生活了七年的家，路过的时候还有些怅惘，扒在车窗前，眼睛往上瞟，盯着那户黑灯瞎火的窗户，想停车下去看看，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有什么意义呢，要不了多久，这里便会住上新的人家了。
没了华文楷，他就恍如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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