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昆仑修士，却在临死之际，贪生怕死背弃正道，与我订下契约。你的性命如今在我手上，你……”
“安静会好吗，好饿……”寻芸还没睁开眼，脑海中奇怪的声音就不停对她念叨着。
睁开眼依旧是一片黑暗，她费力撑起身。昆仑？修士？堕魔？
一个个词语如同石块，投入她空荡的脑海，得不到半点回响。
“我是谁？”
“我说了你是个贪生怕死的……”
脑海中的声音重复着方才的语句，她摸索着四周，手下是冰凉的石面，指尖有风划过。
这大概是一个洞穴，她向风口处去，洞口处覆盖着发出嫩芽的植物枝干。
她好像听到了鸟鸣，心中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记起什么？可越要想起什么，越是头疼欲裂，看着蒙亮起的天，她不知向谁问道：“这是哪年的春？”
“你死后第五年，别浪费时间了，快动身吧。”
“五年？”她看向自己宽散衣服，没鞋子，袖子太短，站起来下摆怕也只堪堪遮过膝盖，“我在长高，我几岁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再不找到食物，这救回来的命就又要没了。”
经它这样一番提醒，寻芸感受到的无边的饥饿仿佛又进一步地加深了，需要食物。
她伸手扒开枝丫，却一踩空，掉下洞口的崖壁。
她沿着崖壁向下翻滚着，疼痛让她清醒些来，脑海中的声音狂喷出来，叫人厌烦。
“惜命些吧你！”
好在崖壁不长，她落入山腰的溪流中。
“要没有我，你又死了一回！”那个声音骂道。
“你这邪魔，”呛了两口水，寻芸道，“我与你绝非同道，你骗——”
她还想说下去，却再没力气发出声音。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春寒料峭，浑身湿透的寻芸在春风中颤抖地苦笑着。
她在溪水在起身，眼前一黑狼狈摔入水中。
那邪魔嘲讽道：“看看你自己，像是要被冻死的老鼠。”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寻芸再次缓慢地起身，指尖凉得有些麻木，她用力挤出声音反驳着，“我会找，就像我不觉得我和你是同道人，我想离开你，我的情绪会感受，我的身体会反应，我——”
走到岸边，她一下说不出话来，依旧是那无边际的饥饿攻击着她。
胃抽搐着，五脏六腑像是被拧作一团，口腔中没有一点滋味，无边界的空。
头脑昏沉疼痛着，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燃烧变得滚烫，叫喊着，想要得到养分。
她看向溪水中的游鱼。
“还说什么不一样，饿了吧，好受吗？宁愿与我结契也要活下来，你那些可笑的坚持干嘛不一并忘了去。”
“如今你的魂魄破损，沉眠修补了五年却仍有裂隙，你永远匮乏的饥饿感是对从魂魄中流走的力量的渴求。”
“什么道不道的，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正道。而能喂饱你的只有与你魂魄同源的力量，比如正道修士、幼童小儿。”
那邪魔的声音不再暴躁，而是低缓的清晰的诱惑着。
她太饿了，连思考的能力都被饥饿夺走，邪魔所说的力量却引发起她令人战栗的渴望。
“你说你的身体会给出反应，这不，你的身体渴望着力量，渴望着填补你灵魂的残缺。”
与此同时，山林中传来孩童凄厉的哭喊。
她闻到了一股鲜活的气息，身体比思想更先做出反应，从躯体中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她像是饿了整个冬天的熊，闻到了带着血腥的鱼，不可控地向前飞奔去，带着狂烈的喜悦。
邪魔低语着催促：“听到了吗，有一只小妖在追一个小孩，去，去吃了他。”
她的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整座山林在她眼前晃动，糊作一片片拉长的失真色彩，眼神却死死盯着不远处尖叫逃窜的身影。
她还能察觉到小孩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大喊着救命。
穿过最后一片灌木，太阳出来了，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小孩似乎跑不动了，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惊恐地向她伸出手。
孩童身后是一直壮硕的矮妖，提流着口水一脸得意的望向她，那神情就像再说，还有加餐呢。
“姐，姐……救命……”那个孩子哭喊着爬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就站起身，想要得到保护。
她看着那孩子哭花的脸，瑟瑟发抖，气息纯粹香甜。
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抹干净那花脸上横流的泪涕，在他的脸颊肉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小孩愣得僵住，眼神不明所以的望着她，一瞬想跑。
寻芸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孩童用力抛至身后，再猛然向前奔跑去。
那矮妖也没料到事情如此发展，还沉浸在加餐的喜悦中，寻芸已经近身至他面前，激得他咆哮着挥舞着利爪大力前撕去。
而寻芸的动作像是不用思考般的流畅，像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先一斜身后撤拉开距离，再如鹤鸟起飞前般矮身下蹲，又迅速绷直躯体探出细瘦的左手，精准扼住那妖物的咽喉。
她下意识向腰侧掏剑，手扑了空。
身后却传来那小孩的声音：“姐姐接住，刀！”
矮妖想要挣脱她的桎梏，用尖锐的指甲抠拉着她的手背。
她接住柴刀，使尽浑身的力气中，夹带着一股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微弱却凌厉的气息，狠狠刺入矮妖的胸膛。
湿热腥气的妖血喷溅在她脸上，她没有犹豫，抽出刀又横劈过去，一刀一刀，直到那妖物再发不出声音。
世界都安静了，只留下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声，那个男孩在不远处看她，不敢上前。
“别过来！”她说完便跪倒在妖物尸体旁。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在浓烈的血腥中，突然嗅到一股属于“食物”的香气。
邪魔又开始了：“那小孩就在那，现在没人和你抢，去吃了吧——你在干嘛！”
她伸出手，掏进死妖的胸膛，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好一会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妖丹。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擦拭上面的血污，她将那枚妖丹塞进嘴里，干咽了下去。
一股微小的能量流入体内，稍微微抚平了她狂暴的饥饿，肢体有了力气，左手上的伤口也开始一点点愈合。
虽然远远还未饱足，却足以将她从濒死的边缘强行拉扯回来。
她再站起身向溪水走去，浑身的血气，让她反胃恶心。
“那妖也太弱了，几乎不修炼，全靠吃人补修为，真是便宜你。”
邪魔又开始絮叨，但此刻她已经有了力气去思考反驳。
她轻笑一声道：
“我没有从前关于自己的记忆，但我不是傻子连这个世界都认不清了。”
“如果你真有多大的能耐，为何寄宿于我体内，还如此忧心我的生死？看来你也只能依附我而活。”
“你虽然鬼话连篇却是真的担心我的肉身，那边只有一个理由，你想要抢夺我的身体。”
邪魔不出声。
“被我猜对了。”刺骨的溪水冲刷着寻芸身上的血痕，她发出颤抖的笑声，“你害怕我，所以要掌控我，我其实很厉害对吧？”
邪魔叉开话题：“你怎么能吃妖丹，真是恶心……我看——”
“你说我只能汲取同源的力量，那么只能说明我这具身体有妖的血脉。”寻芸冷冷说道。
“哪怕是半妖，也是要么只有灵魂，要么只有妖丹，”邪魔探查起她的身体，他像是发现了原因，
“你体内有一颗发育不全的妖丹，像是自出生起便被人刻意压制封印，现在反倒是救你一命。”
又补充道：“那现在便更好了，你可以吃人类吃修士，也可以吃妖物吃魔物，不过不管在哪边，靠吃同类修炼，都会被同类厌弃。”
“姐姐？”小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寻芸头也不回道：“走开。”
那孩童却说：“看到姐姐掏出那妖物的妖丹了，你是修士吗？”
寻芸看向他，他紧张道：“那个那个，姐姐需要那个东西吗？我们村中有一个，很大的妖丹，妈妈说是五六年前留下的……村长早想把那个东西处理了，但是没人敢靠近，据说还找过昆仑什么的。姐姐你需要那东西吗？”
“他在说真话吗？”寻芸低声问邪魔。
邪魔道：“我怎么知道，去看看呗，白捡的便宜你不要？”
“村子就在山下，”小孩扭捏道，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敢自己下去……”
饥饿感并没有完全消除，强大的妖丹……她起身上前：“带路。”
小孩一下子就笑了在她身前引路，一路上絮絮叨叨：“我没有自己偷偷跑上山，是那个妖怪跑到村口了，吓死我了，我那时候在村口等大人一起上山的。它一追我我就跑，还好有姐姐出现了。”
寻芸没有在意他此刻的话语，不过他刚刚说什么？联系过昆仑？不知为什么，寻芸心中有一股不安的情绪。
直到下了山，看见村口立着的界石，她的脚步猛然顿住，石头旁站着三只昂首的飘逸仙鹤。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扭身便想离开，可其中个头最大的仙鹤却向她走来，鹤唳悠长响起，它弯下脖颈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就在这时，三名白衣长袍，腰挂宝剑的男子从村中走出，其中为首的那个衣料格外华贵，正大声说着自己的计划。
“如果是几个妖物，小爷我顺手便除尽了！”
他们似乎正商量着上山除妖之事，得意的脸是满眼都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三人身后是担忧却喜悦的村民，说着讨好奉承的话。
小孩开心的跑过去，大喊着：“山嫂！我回来了，这个仙女姐姐，把山上那个吃人的妖怪杀死了！”
那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寻芸，为首那青年眉头紧紧皱起：“啧。”脸上的神情立刻种做好事被打断的愠怒。
“那妖你除了？就凭你？”他挑着眉上下打量着，“身形瘦弱，衣物破旧，你如何来的本事？为何不转过脸来，我明白了，你那妖物是一伙的！”
他这话一出，身后的村民又惊呼着躲开。仙鹤遮挡着她大半身形，寻芸不肯回头，寻思着如何逃走。
“相当可疑啊，”
随着那男子越来越激动的话语，她听见拔剑的声音。
“你们两个上前围住她，是人是妖布下七杀阵一验便知！”
“喂！怎么办！”虽然内心抵触，但她此刻能够求助的却只有这个邪魔。
“村中那最起码是一只千年大妖的妖丹，找机会得手。你虽为半妖，但那点妖气连我都难察觉，我的气息我自己可以隐蔽。”邪魔道，“五年过去不知道昆仑的实力，但看那白衣小子，昆仑也是没救了。”
说完，邪魔就再没了声音。
她撕下袖上衣料，遮住自己面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放肆。”毫无波澜的女声传来，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修士走上前来，“这姑娘身上沾染妖血，气息紊乱，这法阵难以精准判断，若误伤了普通捉妖人，你用你的命去换？”
“切。”那白衣男子不服气地哼气，“那你说怎么办？她要真是妖物进了村你又怎么解决？”
小修士直接无视那男子的吵闹，回头问道：“叶前辈看妖魔是最准的，从前魔神亲信想要卧底昆仑，也是前辈一眼验出。”
这时众人才看见，一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倚靠在界石旁，悄无声息。
一看见他那三名气势凌人的白衣人，立刻收敛了声音，原本散漫的姿态，一下子变得笔直。
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好像不属于人群，像是一块压灭一起激烈的冰。
寻芸偷瞄看去，莫名觉得熟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黑衣人向她走来，辨不出情绪看不出喜怒，可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身形，像要把她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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