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外墙不高，几个退休老教师擦着墙根儿锻炼，但让他们走的比龟爬还慢的原因，不是因为哆哆嗦嗦的老寒腿，而是因为学校里边正警笛声彻响，叫得人心惶惶。
前面是一排柳树，学校里最爱栽的品种，绕过教学楼的拐角，往右边儿看，是被柏树松树掩盖的旧行政大楼，五层高，能要人命。
此刻，那地方围满了警察和老师，黄-色的警戒线太过刺眼，几个偷溜出来的学生正在躲起来偷看。
张晋国提起一个打头的学生，虚虚踹了一脚，“滚回去上课，死了同学还在这儿嬉皮笑脸，没一点儿公德心啊！”
学生撒丫子乱跑，终究敌不过好奇心，壮着胆子向面前这个不像警察的警察打听：“什么原因啊。”
张晋国没搭理他，掐灭了烟头，脚底板狠狠踩碎了，跨越警戒线，站到了一个男人身后。
男人紧皱眉头，一脸的疲惫，看到张晋国吊儿郎当地迟到，一股火气顺势蹿上来，“跟你说没说学校里出事儿了，死哪儿去了，不拿上班工作当回事儿啊，一天天的，能不能让别人省点心。”
张晋国装聋没听见，嗯嗯点头，瞎扯了一个理由，“跟我小情-人在床上鬼混啊，祁局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德行，做的高-潮绵绵，哪儿还有心思为人民服务啊，我一颗心都想在床上给对方服务好......”
祁同伟瞪了他几眼，一脸什么玩意儿的表情，有个这种不着调的外甥，真是这辈子倒大霉，偏偏警校毕业还把他分到了自己手底下。
如果是个不惹事儿的老实人，或者是个油嘴滑舌就会拍马屁的普通性格也就算了，再怎么样也折腾不出水花来，但偏偏这个外甥鬼精的很，平时看起来不学无术没个正形，但他来了警局以后每次关键破案都少不了他。
这小子，不知道是眼神好还是脑子转得快的缘故，总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蛛丝马迹。
以前祁同伟不信，但连着几次他亲眼看到自己这个外甥一反常态，真就打破了他不成器的印象，祁同伟对他的态度之后也缓和了不少。
骂归骂，不顺眼归不顺眼，但总归还是自家的孩子，干出成绩来，他脸上也跟着沾光。
所以这才是祁同伟把他着急叫过来的理由。
一般死个人，哪儿还用顶大的局长出面，某个干部，干警，法医，救护车顺势走一遭就行了，但今天不一样。
这儿事儿不仅涉及到对方是个学生，还涉及到了祁同伟老朋友的嘱托。
也就是这学校的校长，二人是相当要好的老同学。
死人不要紧，但死了人之后的发酵、舆论、公关，这些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想保住脑袋上那顶漂亮帽子，就看这件事儿怎么定性。
饶是祁同伟觉得自己这个老同学不拿人命当回事儿，也依旧没说什么，他儿子祁慎也在这个学校里，有些事儿，没必要说那么清。
所以，该帮忙还得帮，该快点儿结束也得快点儿结束。
让张晋国来好好调查研究，确保是“正常”死亡，没别的问题，然后给这孩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死人还用给什么交代。
是给女生的父母一个交代。
该赔多少，该怎么安抚，那就是校长和校领导的事儿了。
“怎么样，能看出什么来吗？晋国。”祁同伟往后撤了几步，留给对方观察的空间。
尸体摔了个稀巴烂，尤其脑袋，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样。
法医带着手套，拿着镊子和塑料袋正在捡地上的碎块儿，张晋国看了一眼，第一反应是这学生为什么要故意头朝下跳。
一般来说即便有了寻死的念头，人类本能对死亡的恐惧依旧会使在半空中的身体再苟延残喘一下，警察们见的多了，最后摔成什么样的都有，还有那种整一面儿摔进地缝儿里抠都抠不出来的情况，所以这女孩是铁了心的要寻死，绝不给自己留任何活下来的余地。
死者没穿校服，这是第二个大疑点。
今天是周三，上课的日子，也不是什么固定假期，没理由不穿校服。虽然说这种话不妥，但从女孩被血染透的衣服来看，她似乎精心打扮过了。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身后一个矮矮的胖乎乎男人凑到了警戒线外，他急忙招招手，萎靡地说：“警官，我是这位同学的班主任。”
对方胡子拉碴，衬衫皱皱巴巴，看起来是接受完审讯不久又立刻赶过来了，他正焦急地前后踱步。
张晋国走到班主任脸跟前，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老师，今天她请假了吗？”
班主任连连摇头，没等张晋国问，他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了，“女孩是高二的走读学生，早自习的时间是六点，班长照例查人，却发现唯独少了封西颖，但走读生有时候会钻这个空子，他们有时候会等到7点的早操结束之后偷摸钻进教室，当时班长和老师都以为是这个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没管，但早操之后，平时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都来了，一直等到下自习，吃饭，上第一节课，封西颖的位子上都是空的。”
“第一节课的老师把给我打电话，我当时正在另一个年级的班里上课。”他咽了一口唾沫，嗓音沙哑，“封西颖没有向任何一个老师请假，她家里情况比较复杂，电话也打不通，老师们犯了难，大白天的难道还能丢了，我安抚老师先上课，一个人翻了地址簿准备去家里找人，但还没迈出教学楼，就听见噗通一声巨响，我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大表，九点四十。”
班主任说这些的时候攥紧了拳头，像是在抑制什么似的，肩膀上下颤动，“上课的学生们一瞬间就看见了，北方的教学楼，窗户望出去就是另一栋大楼，即便被那么多树挡着，可地上的血却遮不了一丁点儿。”
“之后就是报警，安抚学生，找家长......”他说完这些，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她不会跳楼的。”
如此笃定的语气，倒把张晋国勾起了兴趣，前面都是一些没什么意外的“流程”，但听班主任这口气，似乎还藏着什么隐情似的。
“为什么？这学生有什么特别的吗？”祁同伟抢先一步问，他身量高，又穿着制服，带着一股不威自怒的气势。
“她昨天下晚自习亲口跟我说的。”
这话一出，张晋国皱了皱眉，这明显不对劲儿。
“是求救对吧。”班主任语气激动起来，“我昨天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跟我说这一句话，但听见那声扑通巨响后，我瞬间明白了！”
“她昨天在向我求救，但我却什么都没做。”班主任双手附到脸颊上，狠狠向后抹了一把，“是我...”
“停。”张晋国出口打断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会调查清楚的，其他没有根据和依据的东西，都不能构成直接证据，您明白吧，老师。”
班主任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我明白。”
他整个人黯淡下去，“班里还有好几十号学生，我先回教室一趟。”
张晋国没再说什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您不仅带着高二的班主任，还带着别的年级的课是吗？”
“对，还带着一个高三的数学课。”他停下脚步，“当时我出来的急，告诉他们好好自习。”
说到这儿，他突然看到什么似的，立刻瞅到了不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我就是想和您说这事儿，那边的几个学生赶快让他们回去。”张晋国努努嘴巴。
班主任撸起袖子，把自己再次像一个气球似的，打满气，对着那几个慌张乱跑的学生怒喝：“死兔崽子们！哪儿也有你们几个凑热闹，高三了还不学好！是不是游迦那小子把你们带出来的！快点儿给我滚回去！”
班主任离开得快，祁同伟咳嗽了一声，意思是问你看出点儿什么名堂来没。
马上第二课堂都要下了，按照正常的安排来说，会有一个课间操的活动。
那么就意味着，如果学校没有处理好，势必会有无数学生涌出来。
祁同伟显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个，他看了眼尸体快捡完了，立刻拨了个电话，语气不善，“别躲办公室里不出来，能解决个屁的问题啊，把学校的课间操取了，现在绝对不能让学生下来。”
张晋国知道电话那头是校长，心里唾弃地笑了一声，“就这水平，自己家学生死了还搁办公室筑窝呢，这是生怕闹大了被革职滚蛋，所以才抓紧时间再多戴一段时间帽子。”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晋国。”祁同伟挂了电话，好声好气问，这证明他已经被自己那个老同学架起来了。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张晋国打了个呵欠，与此同时，不远处，鉴定科的小刘匆匆忙忙提着一个透明执法袋过来了。
“祁局，张警官。”小刘戴着手套，把袋子举起来。
张晋国瞄了眼，就着小刘的手盯着袋子里那个不合时宜的高三年级的胸牌看。
与此同时，一阵长哨似的说话声从袋子末端溜出来，张晋国随着突兀的对话声望过去，几棵抽条的柳树后面，一个清瘦的人影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看见那个学生被身后几个同学玩笑般地扑倒，像柳梢轻抽似的。
他们叫他：“游迦。”
“游迦！你丫又旷课了！跟兄弟们说说，是不是又给你那漂亮弟弟当牛做马去了，哈哈哈哈哈！”
“旷课吗。”张晋国盯着那个名叫游迦的人的背影，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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