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臾这个狗东西一口咬定自己不会唱歌，沈怀盈倒是会唱歌，但是不敢一个人躺进棺材里，半个时辰过去，两人的意见终于达成统一，晚上一起躺进去。
玄师听他们两个吵了半个时辰，脑袋都大了，此时听到他们的决定，脑子里很适时地响起了“一起躺板板”的山歌，他谨慎道：“两个人一起能行吗？”
“能行吗？”沈怀盈重复了一下玄师的问题，然后抬起头有些懵懵地问，“你问我吗？”
她哪儿知道哇！
得！奉天玄师也知道自己问错人了，不过也没其他办法了，沈怀盈和谢臾两人谁也不愿退一步，那就只能一起去了。
不行再想不行的办法吧。
棺材和抬棺的人，甚至还有后来需要出场的三只乌鸦，奉天玄师表示他都可以安排，沈怀盈要做的，就是尽快学会那首送情郎。
“妹送郎到小村口，风吹柳丝摇啊摇，郎去关山千万里，杨花一落雪满地……”
在玄师开嗓前，沈怀盈还抱有五分幻想，以为这其实有可能是首给情郎送葬的歌，等玄师一开口，沈怀盈的幻想就破灭了，这居然真是首情歌！
玄师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在棺材里唱这种歌呀！
沈怀盈向玄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玄师给了非常简单的两个字：“壮胆。”
沈怀盈服气。
这首小调不长，学起来也很容易，沈怀盈在唱歌这方面虽然没有非同一般的天赋，但是要应付今晚这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她依然很不爽，自己在这里唱了一遍又一遍，谢臾却什么都不用干。到底谁是主人啊！一点觉悟都没有，想要得到季妙微的喜欢，下辈子吧！
沈怀盈就这么一边唱歌，一边表情凶狠瞪着谢臾，奉天玄师恍惚间觉得她唱的不是送情郎，而是杀情郎。
玄师见沈怀盈学得差不多了，便出门帮他们准备其他东西，沈怀盈闲着没事干，跟他一起去挑棺材，人生的第一副棺材，一定要慎重！
沈怀盈抬脚刚出了门，牛万里就在她身后说了一句：“他们找到牛得禄了。”
沈怀盈停下脚步，回头问他：“牛得禄是谁？”
“牛老爷。”牛万里说。
“哦哦，”沈怀盈点点头，“是那个老东西啊。”
牛万里语气平静地陈诉道：“三斤跟他离开牛家村后就一直想回家，牛得禄怕他回去后暴露了自己的消息，就找人把他送去充军了。”
确切地说，牛三斤是替人充军的，牛得禄还借此赚了一大笔钱。
沈怀盈听完后大为震撼，能缺德成这样也是个人才了，既然如此，牛三斤恨牛得禄吗？应该会的吧，那他在临死前会想要牛得禄死吗？
“牛得禄现在在哪儿？”沈怀盈问道。
“死在澄池了。”牛万里冷冷地说。
沈怀盈便没有再问了。
沈怀盈跟奉天玄师走出好远了，牛万里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让人杀了牛得禄，杀了守城的校尉，已经算是为牛三斤报了仇，却好像还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厉害。
牛万里气牛得禄是个畜生，气化安城官员视人命如草芥，也气牛三斤他自己，气他不争气，气他为什么总是那么软弱？他只要强硬一点，勇敢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当年就不会被牛地主带走，不会被坑去充军，更不会当了逃兵，死在回家的路上。
可最后，牛万里又想起他们小时候，傍晚的时候，牛三斤被小伙伴绊倒在水坑里捂着脸掉眼泪，可是一看到牛万里来了，就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脸傻笑跑到他面前，把好好藏在口袋里的芝麻糖掏给他。
“二、二哥，给你吃。”
牛万里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轮刺眼的太阳，微微眯起眼睛，他恍然间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了。
他吃了他的糖，却没有保护他。
棺材选好了，抬棺材的八人均已到期，沈怀盈绕着棺材转了一圈，然后对谢臾招招手，让他先进去。
谢臾这次倒是没推脱，抬腿跨了进去就躺下，很是安详，沈怀盈趴在棺材边看他，突然表演欲大发，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大哭道：“小谢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好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结果棺材里的谢臾猛地直坐起来，吓得沈怀盈一屁股坐在地上，顺便打了个嗝儿。
谢臾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诈尸了。”
沈怀盈转头道：“大师，过来驱邪了。”
奉天玄师：“……”
感觉这二位年纪都不是很大呢！
驱邪是不可能驱邪的，沈怀盈也只是随便说说，她让谢臾往边上靠靠，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躺进棺材里，这儿瞅瞅，那儿摸摸，很是新鲜。
等她准备好了，玄师才让人把棺材合上，棺材没有钉死，但是也没有阳光透进来，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沈怀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惶恐，外面唢呐声响，棺材被抬起，晃晃悠悠，沈怀盈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厉害，她舔了舔嘴唇，向与她紧贴在一起的谢臾问道：“他们不会直接把我们埋进地里吧。”
斛阳城的棺材铺还是不够全面，想要双人的大棺材只能定做，但是今天定做根本来不及。沈怀盈选的棺材不小了，勉强也能装下两个人，就是稍稍有点挤，彼此的呼吸都会纠缠在一起。
谢臾早已习惯黑暗，只是不习惯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和自己贴得这么近，他回答说：“不好说。”
“那我先掐死你。”沈怀盈道。
谢臾没说话，沈怀盈也不在意，她闭上眼睛，想着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就是这样躺在棺材里被埋掉吗？她又想起她娘亲和她师兄，还有浮光山上的伙伴们。
沈怀盈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是泡在了酸水里面，又涨又涩。
她想他们了，她想回家。
黑暗中，沈怀盈看不到谢臾脸上的所有表情在棺材合上的一瞬间完完全全消失个干净，他的脸上是一种诡异的彻底的平静，像是自亘古时代枯竭的海，倾倒的山，是一切死亡的开启与终结。
谢臾就这么看着头顶黑漆漆的棺盖，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肩头有些湿润。
谢臾回过神儿，问道：“沈怀盈你在做什么？”
“在掐死你。”沈怀盈闷声闷气地说，“还有，你叫我什么？”
谢臾提醒道：“主人，用眼泪是掐不死人的。”
沈怀盈哼了一声：“谁说我哭了？那是口水！”
谢臾：“？”
他嘴唇张合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问了一句：“你馋什么了？”
沈怀盈吸了吸鼻子，不仅没回答谢臾的问题，还埋怨他说：“你好讨厌啊谢臾，都进棺材了能不能安静点。”
十分的无理取闹。
谢臾闭上嘴，于是棺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黑暗中，他们的呼吸声好似被无限放大，然随即就被淹没在外面重新吹起的高昂的唢呐声里。
沈怀盈哭完了，借着谢臾的衣服擦了擦眼泪，又觉得有些闷，想把棺材盖推开透透气，不过也只是想想，她推不动。
过了一会儿，沈怀盈自己又叽叽喳喳叫起来：“小谢？”
谢臾没应声，沈怀盈就又叫他：“小谢？”
“又怎么了大小姐？”谢臾问她。
“我好无聊啊。”沈怀盈说。
“无聊可以睡觉。”
“睡不着，我想吃糖糕。”
这话一出，搞得谢臾真有点怀疑刚才打湿自己肩膀的是沈怀盈的口水了。
沈怀盈有点麻了，侧身换了个姿势，无意间碰到谢臾的手臂，她感叹道：“小谢，你身上好凉啊。”
“因为我是个死人。”谢臾阴森森地开口说。
沈怀盈身体一僵，顿时后背都有点发凉，声音都有点发虚了：“你……你说你没死过。”
谢臾嗯了一声，对沈怀盈道：“所以听主人的话，努力死了。”
沈怀盈立即明白谢臾是在故意吓唬自己，这个人实在是可恶，只是这里只有谢臾能跟她说话了，沈怀盈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又问谢臾：“小谢，你想回家吗？”
“我没有家。”
“那你想季妙微吗？”沈怀盈八卦地问。
谢臾却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沈怀盈怀疑他这是伤感了，哎，对此她完全能够理解。
沈怀盈安慰谢臾，也可能是在安慰自己说：“等咱俩出了娑婆海，再好好想个办法，把他俩给拆散了。”
谢臾觉得她到现在居然还没放弃许鹤清，实在是毅力可嘉，不过依着眼下这般情形，等他俩出了娑婆海，季妙微和许鹤清说不定都要二婚了。
谢臾对季妙微心里有没有自己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很在意。
他喜欢季妙微就够了。
沈怀盈又觉得不舒服了，改成趴在谢臾的胸口上，将耳朵贴近他的心脏，半晌，她抬起头轻轻说：“小谢，你的心跳好慢。”
她温热的呼吸扑在谢臾的下巴上，散落下的长发垂落在他的掌心，谢臾垂眸看去，沈怀盈的眼睛亮晶晶的，闹得他都要忘记这是在棺材里了。
或者……
下一瞬，沈怀盈在他的腰上用力一拧。
谢臾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却是听到沈怀盈松了一口气道：“是活的。”
谢臾：“……”
的确是喜欢季妙微比较容易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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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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