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送郎到小河南，月亮弯弯照河滩，郎把妹的泪擦干，天凉记得加衣衫……”
当乌鸦在棺盖上扣响三次后，棺材里的沈怀盈哼唱起跟奉天玄师学的那首小调，她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又甜又脆，也没跑调，只是任谁都能听出她这歌唱得颇有怨气。
黑暗中，谢臾甚至能够看到沈怀盈唱着唱着后槽牙就咬起来了。
等她唱完，谢臾看着她那张满是不爽的脸，还是没忍住故意气她：“你想许鹤清了？”
“我想你！”沈怀盈没好气道。
谢臾不说话了，棺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渐渐重叠在一起。
沈怀盈迷惑了，沈怀盈更难受了！谢臾这个反应跟她想的不一样啊！他怎么不接着问问自己为什么想他了！
谢臾不会把自己那句话给当真了吧，他脸皮那么厚，真说不好啊！
为了自己的清白着想，沈怀盈只能自己补充道：“我想掐死你。”
然后她就听到身下的谢臾居然笑了起来，还不是他平日里那副假得要死的微笑，是那种可以几乎用“爽朗”来形容的笑声，跟谢臾这人非常不搭，可他的整个胸膛都在颤动着。
莫名其妙！沈怀盈心想，真是太过分了！完全没把自己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嘛！
她伸出自己罪恶的双手，顺着谢臾的胸膛向他的脖子靠近。
结果还没等沈怀盈掐住谢臾的脖子，就听他说：“别乱摸。”
这叫乱摸吗？
简直是对自己这场谋杀行动莫大的侮辱，谢臾这话太恶心人了，沈怀盈深深觉得自己的手都不干净了。
谢臾这人怎么能一直这么讨厌！
“等出去再！”沈怀盈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到底是老实了下来。
谢臾根本没把沈怀盈的威胁放在心上，他再次看向头顶漆黑的棺盖，木材的纹理好像变成了抓痕，滴落的颜料是暗色的血迹，于是，那些尘封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就缓缓被打开，一瞬间，谢臾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躯体，飘荡到半空，冷眼看着棺材内的一切。
棺材里却多了一个人，谢臾忽然有些走神儿，总觉得马上要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叫起来了。
谢臾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那声音始终没有响起来，他只能低下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却见沈怀盈趴在他的胸口，已经睡着了。
谢臾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怀盈似乎睡得很沉，隔着两层布料也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她的睫毛很长，浓密而卷翘，嘴唇是浅粉色的，微微嘟起着，能看出不久前还在生气，但是又莫名让人觉得她很乖。
许鹤清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谢臾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许鹤清的脑子还算清醒吧，没被她一时的乖巧迷惑。
他的嘴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呼啸的风声终于停息，万籁俱寂，好像世间的一切都陷入进永恒的虚无当中，谢臾静静等了好久，才伸手在沈怀盈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醒醒。”
“啊？”沈怀盈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谢臾。
“我们应该到了。”谢臾说。
沈怀盈哦了一声，两手撑在谢臾的胸口坐起来，她刚睡醒，脑子还有点迷糊，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听咚的一声，她的脑袋重重撞到上方的棺材盖。
沈怀盈叫了一声，表情瞬间扭曲，眼泪都飙出来了。
谢臾有些想笑，好在这次他忍住了。
“可恶！”沈怀盈皱着小脸骂道。
不知道是在说棺材，还是谢臾。
她捂着脑袋，在那里委屈地吚吚呜呜了一会儿，又眼泪汪汪地责怪谢臾道：“你还躺着干什么？把棺材推开啊。”
“是，主人。”谢臾任劳任怨地应了一声，稍微起身，抬手推开他们头顶的棺盖。
皎洁月光随着谢臾的动作霎时间闯进他们的棺材，沈怀盈揉揉脑袋，然后扒着棺材的边缘先一步爬了出去。
谢臾跟在她的后面，刚坐起身，就听到外面的沈怀盈低低地哇哦了一声。
眼前这处已经坍塌的秘境并不是沈怀盈想象中的那样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万物衰败，这里干净、幽静，倒像是一处人间仙境。
他们的脚下盈着一湾浅浅的池水，清澈见底，将将没过脚踝，水面上漂浮着些许白色的落花，一轮弯弯的蛾眉月挂在天上，映在水中。
水中的几处小岛上生长着繁盛茂密的古老梨树，梨花开满了枝桠，沈怀盈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寻找奉天玄师说的忘生花。
“这里好像没有，”沈怀盈说完戳戳身边的谢臾，怕被人发现，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看到了吗？”
“没有。”谢臾也摇头说。
于是他们两个只能继续往深处走去，水中大大小小随机排布了数十座小岛，沈怀盈和谢臾一一检查过去，只剩下最后一座。
岛上依旧是梨花如雪，葳蕤生香，沈怀盈在这座岛上看到了奉天玄师说的那头白鹿，那是一头极为美丽的白鹿，此时正静静睡在月亮的下面，它的鹿角巨大，枝杈繁复，通身雪白，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沈怀盈看得有些入神，好一会儿过去，她才开口问身边的谢臾：“你说我能过去摸摸它吗？”
“你问我吗？”谢臾问，他慢悠悠道，“要我说的话，你去把它烤了都没问题。”
沈怀盈：“呵呵。”
有点好笑。
那忘生花就生在白鹿的身旁，小小的一丛，能有六七株，叶片狭长碧绿，上面嵌着白丝，花瓣鲜红如血，层叠舒展，而花蕊则形似铜镜，色如白玉，表面氤氲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是那个吧？”沈怀盈示意身边的谢臾往那边看。
谢臾点头：“是它。”
“你去摘？”沈怀盈问。
“好啊。”
谢臾答应得太痛快，沈怀盈反倒有些不放心了。
“算了，一起过去吧。”她说。
沈怀盈深吸一口气，然后先一步蹑手蹑脚地向白鹿所在的梨树下走去。
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忘生花，余光瞥向那头白鹿，真是好漂亮的白鹿，骑出去一定很威风，沈怀盈越想越是心痒，她想等她日后出了娑婆海，一定要问问娘亲可不可以把它带回浮光山去。
眼下还是先把忘生花给拿到手吧。
沈怀盈来到花丛前，伸手就摘了一朵，过程顺利得她都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她很贪心地再次伸出手，探向第二朵忘生花。
就在此时，沈怀盈脚下突然传出吱嘎一声，那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她的动作僵住，停止呼吸，余光里，一朵梨花掉落到白鹿的鼻尖，沉睡的白鹿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沈怀盈的瞳孔一缩，也不敢再摘第二朵了，给跟在她身后正要摘花的谢臾做了个手势，像是小老鼠一样又蹑手蹑脚地离开小岛，然后拉着谢臾的胳膊拔腿就跑。
当沈怀盈和谢臾两人再次躺进棺材里，月亮下那头沉睡的白鹿终于悠悠醒来，它缓缓睁开双眸，它的眼睛大而黑，目光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古井，半晌，它晃晃脑袋，抖去鹿角上的落花，合上眼就又睡过去。
虽然中途受了一场惊吓，但这一趟采药大体上还是比较顺利的，沈怀盈回了斛阳城后，一刻也不耽搁，立刻就向玄师借了两匹马返回牛家村，趁着夜色没有惊动任何人上了山去。
她支使谢臾偷偷挖开牛三斤的坟，而她在一旁小声地向坟里的牛三斤不停道歉，等这事解决了，她一定会给他烧多多的纸钱。
他们选的实在不是一个挖坟的好时间，冷月高悬天上，树影森森，每有夜风吹过，沈怀盈都觉得是坟里的鬼魂们在表达不满，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往谢臾身边靠了靠。
谢臾挖坟的动作没受到任何影响，随口问她：“害怕？”
沈怀盈切了一声，双手抱胸道：“我是来看你有没有偷懒！”
谢臾没再说话，牛三斤的坟已经被完全挖开，他扔下手里的铁锹，跳了下去，动作利落地启开封棺钉。
棺材里的尸体腐烂得更严重了，谢臾把棺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臭便扑面而来。
沈怀盈当场就弯下腰开始呕吐，只是她好久都没正经吃过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难受得厉害，她实在忍受不了，把手里的忘生花塞到谢臾怀里说了句：“你来！”，然后不等谢臾回答，就连跑得远远的。
谢臾倒是很淡定，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忘生花，又抬头问她：“你躲那么远等会儿要怎么看？”
沈怀盈扶着石头摇了摇手，见谢臾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有些虚弱地问他：“你嗅觉也被封啦？”
“没有。”谢臾道。
沈怀盈对着谢臾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沈怀盈第一次对谢臾表达了如此高度的赞赏。
谢臾脸上并没有出现惊喜一类的表情，只是问她：“比许鹤清怎么样？”
沈怀盈立即收回手，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你还差得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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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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