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五年,正月十五。
绚丽彩灯高悬于楼阁与宅邸之上,歌舞百戏上演在街头和巷尾之间,平民百姓、达官权贵纷纷出游,更为这座繁华京城增添了几分节日气氛。
城中东南西北二十五条街道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而在西市真定坊的某间茶肆里,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左右张望几眼,直奔某张茶桌而去。
桌上并无茶水,只放着两个荷包,男子掂了掂其中鼓鼓囊囊的那个荷包,他露出满意笑容,随即才拿起另一个转身离开,全程没能察觉有一道目光从他进入茶肆开始就锁定在他身上,直至他取走荷包才施施然地收回。
片刻之后,二楼走下来一名戴着半截面具的年轻女子,在掌柜和店小二好奇的注视中,她踏出茶肆门槛,消失在街道人潮中。
女子边走边将面具随手一抛,她那眼尾上翘的狐狸眸左右流转着,仿佛在观察四周,一双如同海中波纹的水弯眉显出几分婉约,令她容色间不失芳菲妩媚、却不显妖娆。
这般不俗姿容招来少许注目,赵望舒未曾理会,她正欲跟随人群绕出真定坊,却没料想在街道尽头遭到了阻拦——
披甲执锐的卫兵挺拔站立成一列,形成牢固封锁线,而几个头戴乌纱帽的官员被簇拥在中间。
“命案突发,羽林卫协助大理寺管控此地……”
命案?难怪在上元节这等百无禁忌的日子会有官府卫兵出来封街。
民众与卫兵的争执声此起彼伏,赵望舒没有跟着抗议,她心知一时半刻出不去,干脆悄然凑到守备最多的地方,也就是案发现场,一间名叫杏春堂的医馆。
“大人,两名死者均饮过酒,身上衣物褶皱、似是挣扎搏斗痕迹,三层露台栏杆的断裂处吻合死者坠落轨迹,初步判断应是两人醉酒后发生冲突,互相推搡中一同坠楼身亡。”
赵望舒的视线扫过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和大片血泊,又抬头望向遭到损毁的三层露台围栏。
这时,原本站在为首绯袍官员身旁的女子行至医馆厅堂的圆桌前,她拿起酒坛看了一眼,旋即发出疑问:“坛中还剩大半酒液,说明两名死者并未喝足令人昏醉的酒量,这至于让他们迷糊到双双坠亡吗?”
女子身着华贵罕见的貂皮裘衣,内衬丝织锦裙亦是价值不菲,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而在赵望舒打量她时,她若有所觉地侧身,露出完整五官轮廓,一双粗眉似被墨水染过般浓稠,目若桃花,鼻梁高而秀挺,令人只瞧一眼就印象深刻。
“瑾瑜,你觉得这不是意外?”
绯袍官员也移步到圆桌旁边,比起他的话语,他对那女子的称呼更让赵望舒感到讶异。
从她因为作息习惯过差猝死在解剖室、再一睁眼发现自己穿成小婴儿之后,随着时间流逝,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处一本小说中,而小说女主的名字就叫蔡瑾瑜。
这是一本以架空王朝大业朝为背景的系列悬疑小说《谈情说案》终篇,讲述女主和男主在经历重重磨难、侦破各种诡案之后挫灭反派的阴谋,共同成长为一代明君贤后。
当然,给主角制造磨难的不止反派,还有恶毒女配。
而赵望舒就是这个恶毒女配,或者说书中的她是。
与主角不同,原主并非豪门贵胄,她父亲是被夺走家产的商户子,依靠她母亲生活,可她母亲也只是小县令之女,如无意外,原主本应一直过着不上不下的平凡生活。
但幸也不幸的是,原主有一位出身名门的祖母赵夫人,二十年前,赵家因战乱而死伤惨重,唯有早已出嫁的赵夫人和其从军的胞弟赵钧山幸存,后来赵钧山屡立战功、步步高升为兵部尚书,他的一双儿女却命丧沙场,无意再度成家的赵钧山决定过继外甥、也就是原主父亲为子。
因此原主父亲的家产被轻易夺回,而原主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千金,跟随父母和便宜祖父从县城来到繁华京城。
原主入京之时,恰逢皇帝男主首次选秀,家世年龄皆合适的原主自然在候选之列,她受邀参加上元节当夜的赏灯宴,剧情也就从此展开——
在名为赏灯实为选妃的宴会上,男主的姑姑汝阳公主遇害,案发现场遗留线索皆与女主蔡瑾瑜有关,而原主为了争夺男主的青睐与皇后宝座,积极借此向蔡瑾瑜和她背后家族发难。
女主当然不可能开局即死,所以在经受一番刁难折磨之后,蔡瑾瑜还是和男主联手破案揪出真凶,自此开启谈情说案的日常。
可原主却没有放弃作死,她制造各种事端意图拆散女男主,殊不知她早已成为反派冯玄晖手中的刀,在被冯玄晖利用险些害死女男主之后,她最终落得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结局。
所以赵望舒想要改变剧情走向,既为了自己,也为了保护朝夕相处的家人。
她知道谋杀公主的真凶是公主情夫、校书郎石威,因此她提前使人传信约出石威的家仆,在案发当天也就是今日留给对方两个荷包,一个装着银子,另一个则是泻药,她打算通过阻止石威进宫赴宴的方式预防命案。
“这位姑娘似乎与我抱有同样疑虑。”
蔡瑾瑜沙哑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将她从神游中惊醒,迎来医馆里一众卫兵官员的审视。
“这人是医馆的大夫?杂役?”
绯袍官员指着她向周围发问,若她没有料错,他应是蔡瑾瑜的二兄、大理寺少卿蔡琮佳。
得到否定答案后,蔡琮佳不管妹妹的阻拦,吩咐着卫兵要把赵望舒这个闲杂人等架走,但她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匆忙说道:“我的确有所疑虑,还请这位大人容我看一眼尸体,如若无法查出线索,大人尽可治我扰乱查案之罪。”
说罢,她也不等蔡琮佳反应,自顾自地跑到两具尸体旁边。
两名死者一高一矮,皆是瘦弱身材,他们身上酒气明显,但从死后逐渐苍白失血的面容来看,并不能分辨酒醉的程度,她没有做多余的检查,唯独解开尸体外衣。
只见高个死者背部显出几道横向条状的青紫瘀痕、而矮个死者身上仅有坠亡伤、并无相同瘀痕。
她又走进医馆,顺着楼梯上至三层,手把手评估过围栏竹竿的硬度耐性之后,她顿时摆出了然神色。
“按照两位死者身上的痕迹来看,原该是矮个子推搡着高个子撞坏露台围栏,导致二人双双坠亡,但这围栏做工精湛、用料竹竿的承受力也算不错,而哪个死者都显然无法破坏它,除非二人一同使力。”
“但是一来,他们喝的酒量不足以让他们迷糊到自寻死路,二来,矮个死者身上没有瘀伤,他是在围栏受损后直接坠楼,因此,这绝不是一场意外冲突——有一名身强力壮的凶犯,用高个死者砸毁围栏,又将矮个死者一并推下去,伪造成意外的假象。”
赵望舒朝着下方高声喊出自己的结论,又在众人惊奇的眼光中使用轻功从露台一跃而下。
“二兄,这果真不是意外吧。”
蔡瑾瑜第一时间支持她的观点,对兄长蔡琮佳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着劝说。
在场已有大半人信服了这番言论,蔡琮佳是那类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世家子、不如妹妹稳重,但在一阵窘迫后也没有反驳,只是朝手下官员道:“死者分别是医馆掌柜与坐诊大夫,去排查他们二人有无仇家,尤其是共同的仇家……”
这时,卫兵居然从医馆某处搜出来一箱黄金,经过清点,足有十两重量,且都是真货。
根据杏春堂的规模和声望,它应是主要服务于平民和小资阶层,但凡显赫富贵的人家都不会到这里治病,那么这箱黄金的由来就很可疑了。
杏春堂掌柜的夫人连翘被带到厅堂,她已是哭过一场,双眼异常红肿,供述时声音仍带着些哽咽:“我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平日里也未曾有大主顾上门看病,倒是七天之前,一个打扮低调、披着黑斗篷的女人深夜叩门,我夫君与她在私下谈话,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她在离去前竟留下一箱黄金……”
除却连翘,另外几名大夫和学徒对黄金的存在更是毫不知情。
“若是原先,还可将掌柜与大夫的死归咎于钱财纠纷,如今却没那么简单,黄金仍然藏在医馆中,凶手大抵不是图财……”
蔡琮佳犹自为难困扰着,他慢慢将视线投向蔡瑾瑜和赵望舒。
习惯使然,赵望舒的确很想帮忙查清案情,但她今晚要参加赏灯宴,下午就得启程入宫,因此现在必须回府准备了。
留下一句“后会有期”,明知今晚就能与蔡氏兄妹重逢的赵望舒离开了杏春堂,街道的封锁已然解除,她迎着扑面寒风,一路返回位于东市永兴坊的赵府。
*
皇城,蓬莱殿。
池塘、花园环绕宫墙四周,流水潺潺的声音与花草散发的清香飘荡在殿中,这座宫殿是先帝在位期间下令修建的,论华贵程度远不如进行朝会的金銮殿,却是赏景设宴的最佳选择。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热闹却并不喧闹,盖因在场宾客全是带着妻女赴宴,也都心知肚明宴会举行的目的。
有意选在君王侧的贵女千金们争相表现,又是猜灯谜,又是吟诗词,而赵望舒坐在便宜祖父赵钧山旁边,却在一口一口慢悠悠吃着元宵。
她边吃边抬眸看向上方众人,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天子与雍容典雅的冯太后并肩坐在高台上,两人左侧是与太后同着紫服的汝阳公主和襄城公主等皇室宗亲,右侧则是以冯氏、蔡氏为首的世家权贵。
赵望舒的席位不算靠后,但也并不显眼,正好方便她低调地观察全场。
这时,皇帝的老师程太傅着人呈上画卷:“臣复刻了一张上元夜宴图,恭请陛下、太后娘娘和诸位共赏……”
上元夜宴图乃是百年以前的名画,描绘了大业第三代帝王延庆帝与百官在上元之夜宴饮同乐的场面。
卷轴缓缓展开,画中延庆帝和文武百官共举杯,一众后妃并公主皇子则抬头仰望挂于宫殿檐角的彩灯,佳节盛景跃于纸上、栩栩如生。
这幅临摹画作确然传神,过去与此刻都仿佛因此产生了一瞬的交错。
太后赐下自己席前未动过的汤盅,皇帝则使人端走一盘花生酥,这两道菜品不算珍贵罕见,却因是御赐而添上恩赏的意味,程太傅一边当场饮一口汤,一边谦虚应付周围宾客的赞誉。
但在氛围正好时,汝阳公主突兀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借题发挥道:“瞧这画上簇拥帝后左右的均是齐氏皇族宗亲,而如今竟轮到蔡氏这等人家功高盖主位列前席。”
“陛下,若你择蔡氏女为后妃,只怕连这江山都要改名换……”
公主的话音未落,冯太后的呵斥声已然响起:“汝阳,哀家看你醉得不轻,竟敢妄议朝政、唆使皇帝,哀家亦不姓齐,难道在你眼中,也该被逐出宴席甚至宫廷吗?”
无怪太后这般发怒,汝阳公主的言语看似针对蔡氏,却也不免有讽刺太后家族冯氏之嫌,因此不容公主分辨、也不听皇帝求情,太后呼唤金吾卫进场,像是要直接将公主赶出去。
公主愤然起身,没肯让金吾卫靠近,自顾自地在一群宫人的跟随下昂首挺胸离开了蓬莱殿。
没过多久,一个不知受到何人指派的小太监十分刻意地将酒盏碰倒在蔡瑾瑜的衣裙腰间,迫使她不得不暂时告退前去换装。
这番场景落在赵望舒眼里,她不免有些担忧——书中公主离席而去后,出于未知缘故落单,以致独自遇害身亡,蔡瑾瑜则成了第一嫌疑人。
但她无法阻止公主酒后失言,也无法打消冯太后的怒火,她只能安慰自己,凶手石威并未入宫,命案已然从源头被截断。
“稍后赏灯,皇帝想让哪些人伴驾?”
猜过灯谜、品过元宵,接下来就该赏花灯了,然则宾客足有百余人,不是每个都有资格陪伴太后与皇帝赏灯。
年轻的皇帝在姑姑汝阳公主走后兴致缺缺,见状,冯太后替他做了决定:“蔡家、颍川侯府、赵尚书家、吴尚书家、程太傅和睿王一同留下。”
被点名的除却重臣之外,毫无疑问是入围选秀‘决赛’的最终候选人。
而与存在感极高的蔡瑾瑜相较,赵望舒这个兵部尚书府千金和颍川侯府二小姐从始至终不曾发言,若非太后提及,在场宾客或许还注意不到她们,因此很难想通为什么她们会被选中。
不过其余人可不像汝阳公主一样有胆指手画脚,她们该走的退场出宫,该留下的则跟随圣驾移步御花园赏灯。
期间多有人借故暂离,连冯太后和襄城公主都回宫换过衣装。
作为主人公的皇帝倒是全程不曾缺席,只是他神思不属,而旁人大多在暗中窥测他,十数人里估计唯有赵望舒时不时抬头赏灯、低头看花,真正像个来参观宫廷的游客。
到此为止,一行人虽然各怀心思,但至少维持着和谐的表象。
“太后娘娘,陛下,金吾卫在浮光台发现了一具尸体……”
可是一条不祥的消息却打破了这副平静局面,只听那报信的小太监用惊惶语气禀告道:“那尸体属于、属于汝阳公主!”
此言一出,上至太后皇帝、下至作陪的十数位宾客俱都为之变色。
而在众人之中,尤以赵望舒的神情最为震惊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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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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