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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珠花

浮光台位于皇城西侧,原是一座视野开阔的观景台,然而多年前的一场宫变中似有好些大人物丧命在此,各种恐怖传闻一出,宫人们自发将之视作禁地。

因为长久无人打扫,这处废弃已久的观景台周围遍布灰尘,鲜血蜿蜒流淌至台阶,视线上移,便是汝阳公主的尸身。

公主正面朝下倒地,她的后背插着三支箭矢,其中一支正中心脏要害,伤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那身有些凌乱的绛紫云锦宫装,也染红了她手边那枚淡粉珠花,珠花沾血,无端显得妖异。

“方才宴会上姑姑还如常饮酒作乐,只是离席片刻,她怎就……”

在场众人中除了赵望舒,面色最苍白的当属皇帝齐慕远,但赵望舒是在发愁自己的努力并没有改变剧情,齐慕远却是真情实感为死者汝阳公主痛心。

齐慕远不仅是《谈情说案》终篇的男主,还是前传女主冯雅兰与男主齐世安的儿子,不同于他父母被世人传颂的鹣鲽情深,他的祖父后宫佳丽三千、足有二十几个子女,其老来女汝阳公主和襄城公主甚至与他这个侄子年龄相仿。

两位公主和齐慕远一起长大,比起姑侄,更像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因此听闻汝阳公主的死讯,他悲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太后冯雅兰及时馋住了他,同时开口下令:“遣左金吾卫封锁皇城,右金吾卫排查宫中人员流动情况,再传大理寺的人进宫调查。”

没错,主持大局发号施令的人是太后。

十五年前,先帝齐世安将一众野心勃勃的异母兄弟尽数歼灭,期间过度劳心费力,兼之征战时留下的旧疾复发,他很快也随之病逝,只留下孤儿寡母守江山。

所幸先帝已然带走多数能够觊觎皇位的皇室宗亲,年仅五岁的太子齐慕远也就顺利登基,而太后冯雅兰则理所当然代为摄政、决策军国大事。

太后垂帘听政在各朝各代都不算罕见,冯太后却是其中特例,她十五年前坐上金銮殿的龙椅,到了如今齐慕远可以娶妻亲政的年纪,她仍没有让位的打算。

而齐慕远对朝政之事极其厌倦,他时常缺席朝会,反是冯太后每日准时上朝处理各种政务,以至于坊间流传着‘皇帝玩乐,太后治国’的俚语。

“娘娘,宴会宾客在卫兵的指引下离宫,而各宫宫人皆在岗位上无一缺席,是故有时机行刺公主的只剩……”

右金吾卫将军带来的调查结果打断了她对于目前朝局的思量,对方虽没有明说,但意思显然是杀害汝阳公主的凶手就在她们赏灯的一行人中。

赵望舒的目光落在尸体旁那枚珠花上,她悄然抬手轻抚自己鬓边与其一模一样的珠花,又瞥向蔡瑾瑜戴满精美钗饰的发髻,不由产生一阵隐隐的担忧。

襄城公主在望见姐姐尸体的第一时间就尖叫着晕倒过去,齐慕远也一脸哀恸茫然,他们都忽略了珠花,但其余人并没有,一个身穿玄色窄袖蟒袍的青年直接上前用绢布捻起它。

“假如本王没有记错,这珠花是宴会上太后娘娘分赏给每一位女客的。”

在给众人展示手中珠花的同时,玄衣青年那副比齐慕远更加肖似冯太后的五官也清晰显露。

他剑眉英挺,眼如丹凤,薄薄的两片唇瓣原本给人以无情冷漠之感,但他唇角从未淡去的微笑又让他显得温润从容。

只不过无人会被这副皮相所迷惑,因为对方军中杀神的威名和在朝中折磨覆灭政敌的事迹流传更广。

这玄衣青年即是原书中的大反派,睿王冯玄晖。

冯玄晖是冯太后已故胞弟的独生子,他十二岁起就投身军营,上阵杀敌无数,三年前更一举收复被敌国漠北侵占的边境重地西州,因此被赐亲王爵、成为大业朝以外戚之身封王的第一人。

但这不能满足冯玄晖的野心,他想要更进一步,兵权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然则朝野上下恐他拥兵自重、力谏调他回京,驻守边境的兵权便被交托给英国公钟家。

钟家曾出过一位贤名远扬的明懿皇后,其推行女官制度,允许女子继承家产,为后世女子参政打下基础,但许多纠纷也由此产生——譬如明懿皇后自己的家族,先代英国公与世子战死疆场,只留下两个女儿,长女承爵,次女则嫁入京城望族蔡氏、育有两子一女。

按照律法和常理来说,钟家的爵位本该传于长女一脉,可次女嫁的蔡氏也是外戚,还是先帝的母族,因此在先帝干涉之下,钟家次女所出的大公子凭借母系血缘成为英国公,其同胞弟妹,正是蔡琮佳和蔡瑾瑜。

一方面是夺占兵权之仇,另一方面,蔡瑾瑜有望入宫为后,意味着蔡氏和钟家很可能与齐慕远绑定、加强皇权势力,两重威胁之下,可想而知冯玄晖对蔡氏多么忌惮。

而现在,他拥有了摧毁这个大家族的机会:“方才滞留宫中的女客唯有三人,赵尚书府上的千金和颍川侯府二小姐从始至终不曾落单,至于蔡小姐……或许你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在赏灯中途离开,回来后却遗失了珠花?”

赵望舒心下一沉,在赏灯期间单独离开的不止蔡瑾瑜,但珠花这一线索却把嫌疑直接引向她,更糟糕的是她确实拿不出原本戴在她头上的那枚珠花。

“适才宴会上臣女的衣裙被弄脏,只得离席前去换装,这一点诸位都知道,又因不敢耽搁太后与陛下的赏灯雅兴,臣女换装时动作匆忙,不知何时遗落了珠花……”

不过蔡瑾瑜无愧是原书聪慧机敏的女主,她没有因为遭到指控而慌乱,甚至没有向旁边的家人求助,而是语气镇定地反驳道:“太后赏赐的珠花出自尚功局,每一枚都形状相同,况且此物不难获取,睿王殿下何以凭此质疑臣女?”

宴会中途汝阳公主因为挑唆皇帝厌弃蔡家而遭冯太后驱逐,蔡瑾瑜则被小太监碰倒酒杯弄脏衣裙、不得不离席换装,几乎同时具备了作案动机与时间。

赵望舒有预感这一点会被人拿来做文章,而冯玄晖则很快印证了她的预感:“金吾卫的汇报已经很明显,能够在皇城中自由行走的唯有我们这群人,其中曾经落单、又与公主有矛盾的只有蔡小姐,公主在宴会上劝诫陛下勿同蔡氏结亲,险些毁了蔡小姐将要到手的后位……”

“这枚珠花的确不足为证,但结合蔡小姐的行程与动机,它或许就是关键线索。”

而且这回冯玄晖没有留出容人申辩的余地,他转身面向蔡瑾瑜身旁的中年贵妇和面色铁青的蔡琮佳,口吻依旧温和,言语间却不掩锋芒:“本王刚刚记起,蔡公子不就是大理少卿?如此一来,反倒不能将公主遇害一案交由大理寺查办,否则就算还了蔡小姐清白,旁人也会觉得其中有猫腻。”

京中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唯有大理寺与刑部,假设汝阳公主遇害案无法被大理寺经手,那就只能交给刑部,可刑部尚书是冯玄晖的党羽,他这番话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谋害皇亲乃重罪,虽因死者不是皇帝或皇储,不至株连九族,但凶犯的家族也定会遭到牵连——赵望舒记得很清楚,在原书中,刑部不分黑白的给蔡瑾瑜泼了无数盆脏水,险些达成通过她来摧毁蔡氏的目的。

“查案断狱非大理寺即刑部,可人尽皆知睿王殿下您与刑部洪尚书来往密切,如若将公主之死移交刑部审理,最终是真相说了算,还是您说了算?”

直接点破冯玄晖与刑部关系、暗讽他藏有私心的是蔡瑾瑜的母亲钟燕回,钟夫人的长子英国公镇守边疆,次子蔡琮佳继任蔡氏族长,但真正的一家之主无疑是钟夫人,她也俨然表现出不惧被卷入权斗风波的态度。

眼看着位高权重的睿王与声势正盛的蔡氏针锋相对,似有撕破脸的征兆,赵望舒心底生出些许怪异感。

冯玄晖作为书中幕后大反派,最惯用借刀杀人的伎俩,原本他只需点出珠花这一线索,原主就会顺势对蔡瑾瑜和蔡家纠缠不休,而他尽可等待坐收渔利。

可惜换了赵望舒,她丝毫没有与蔡瑾瑜作对的打算,周围人更是一个比一个谨慎、谁也不肯轻易得罪蔡家,冯玄晖找不到第二个像原主那样的愣头青,只能亲身下场布局。

目前的情况是京中两大司法官署因为分别与冯玄晖和蔡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显得不足公正,因此本该拍板决策的冯太后犹疑不决,并未选择偏袒任何一方。

但冯玄晖似乎早有准备,他转而利用齐慕远对汝阳公主的情谊劝说其支持自己的主张,齐慕远此时与蔡瑾瑜鲜有来往,比起蔡家,他显然更得到这位皇帝表弟的信任,只差对方明言下旨——

“朕以为,不如还是改传刑部的人督办此案……”

“太后娘娘、陛下,臣女有一要事禀告。”

谁也不曾料想竟会有一道女声盖过皇帝的话语,不计冯太后与昏厥的襄城公主,在场仅有三位女客,而在蔡瑾瑜和颍川侯府的陆二小姐均作出抿紧双唇的动作后,众人的目光终于落到赵望舒身上。

先前三位女客被点名留下赏灯,蔡瑾瑜敢于主动同皇帝太后说笑逗趣,赵望舒和陆二小姐却全程像个哑巴一样安静,众人本来已将她们视作陪衬,直至她忽然开口。

赵望舒穿着一袭浅蓝襦裙,外披银白色狐皮大氅,乌黑发丝间只簪了两支玉钗和太后赏的珠花,相比宴会上众多盛装出席的贵女们,她的打扮算是十分低调,正如她先前的沉默做派一般。

但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尚书府千金,却顶着睿王冯玄晖暗藏阴鸷的笑容,自顾自地朝冯太后与齐慕远高声说道:“臣女发现了些许疑点,可以证明珠花这一线索不能被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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