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刘莹莹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一股风似的刮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扛着大包小包器材、一脸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孩阿哲。
“开工了开工了!”刘莹莹指挥着阿哲麻利地在那个光可鉴人的厨房里架起一个带着长长手臂的黑色稳定器,上面卡着一台摄像机。
“来,瑶瑶,看这里!笑一个!”刘莹莹自己举着手机,对着还没完全清醒的玉娘咔咔就是几张。照片很快被她处理了一下,发到了一个新建的名字叫“玉瑶吃饱饱”的账号上。
配文简单粗暴:“捡到宝了!我家新晋干饭人@玉瑶吃饱饱上线!昨天火锅吃嗨被偷拍的就是她,速来围观真·素颜战神!”
玉娘看着那个小小的头像,那个陌生的名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部分“玉娘”和“林玉瑶”,就这样被放到了那个喧嚣的集市上,任人观看评说。
账号像被丢进滚油里的一滴水,瞬间炸开锅!昨天热搜的余温还在,加上刘莹莹庞大的粉丝基础引流,粉丝数像暑天里发面的老酵头,『呼啦』一下胀满了盆,评论和私信更是铺天盖地涌来。
“天!这素颜,这皮肤!我慕了!”
“姐姐好美!气质绝了,昨天就觉得在一堆网红脸里脱颖而出!”
“干饭人?这么瘦的干饭人?都瘦成麻杆了还立吃货人设啊?”
“楼上酸鸡闭嘴!瘦子就不能爱吃东西了?你试试长期饿狠了突然放开的幸福感,能哭出来信不信!”
玉娘看着那些飞速滚动的评论,有惊叹,有赞美,也有质疑和刻薄。
隔着屏幕,她仿佛能看到无数张或善意或恶意的脸。
这感觉依旧新奇,但并不全然陌生。就像以前在村里和逃荒路上那些躲不开的目光与议论,只不过现在换到了网上,被放大了千百倍。
“别太在意这些,”刘莹莹一边指挥阿哲调整镜头角度,一边神情有些严肃地对她说,“瑶瑶,咱们既然干这行,脸皮就得厚,心脏就得强,有人夸你,有人骂你,太正常了。记住,只要不是大面积翻车的负面情况,有议论才有热度,才有流量,才能变现——就是赚钱!赚钱了,你想买多少米买多少肉不行?”
赚钱,买米买肉。
这个目标简单直接,深得玉娘的心,她用力点点头。
今天要拍的内容,就是复刻昨天那顿让她灵魂出窍的火锅,不过是在家里自己做,刘莹莹说这叫趁热打铁,把昨天的热度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摄像师阿哲打开了摄像机上的录制指示灯,挥了下手,示意开始拍摄。玉娘有点紧张,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放松点,瑶瑶,就跟平时一样!”刘莹莹笑着凑过来给她打气,对着镜头挥挥手:“哈喽宝宝们!昨天被拍到的瑶瑶本尊来啦!今天,在家给你们整一桌真·家庭版火锅盛宴!”
拍摄过程其实比想象中顺利,或者说,当玉娘真正开始处理那些水灵灵的蔬菜、红白相间的肉卷、雪白的豆腐时,她的心就定了下来。
食物总能给她最踏实的安全感,在镜头前洗菜、切菜、调蘸料,她的动作渐渐自然流畅。
尤其是当她把一大袋面粉倒在光洁的操作台上,准备自己和面做手擀面时,那种熟悉的、揉捏实实在在粮食的触感,让她彻底放松了下来。
细腻的粉尘在阳光下飞舞,面团在掌心下被揉搓、摔打,渐渐变得光滑有弹性,她用长长的擀面杖,将面团一点点擀开,擀成一张巨大的、薄厚均匀的面片,再熟练地折叠、切条、抖开……
“哇!瑶瑶你这手艺可以啊!”刘莹莹在旁边真心实意地惊叹,镜头也推进给了特写。细长均匀的面条像瀑布一样散开,带着面粉的清香。
就在玉娘沉浸在这份揉捏粮食的踏实感中,抡着擀面杖准备把最后一点面皮擀得更薄更劲道时——
“叮咚!叮咚!”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像警报一般,刺破了厨房里温暖忙碌的气氛。
8
听到门铃,玉娘和刘莹莹都愣了一下。这个点,会是谁?物业?快递?林玉瑶的记忆里,这间公寓除了程律和他的人,几乎无人踏足。
玉娘手上还沾着面粉,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带着点疑惑走向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带着些许疲惫和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猝不及防地撞入视线。
程律!
他怎么来了?
玉娘脑子嗡了一下,有点懵。
记忆碎片和残留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翻涌,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按在了门把手的解锁键上。
“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门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人似乎也没料到门开得这么快。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和……浓重的酒气,几乎是贴着门缝就挤了进来!
“玉瑶……”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宿醉的黏腻,眼神有些迷蒙地锁住她,里面有种过去惯有的、仿佛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下一秒,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抓住了玉娘的手腕,一股大力传来,他整个身体前倾,带着浓烈的酒气和男性的压迫感,就要把她往自己怀里拽。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玉娘喉咙里,这绝不是过去林玉瑶的惊慌或委屈,而是源自从玉娘灵魂最深处的、刻在每一寸饥荒年代熬过来的骨头缝里的本能警报!
男人!陌生的、带着酒气的、充满侵略感的逼近!
上一世的记忆碎片瞬间炸开:那些饿绿了眼睛、抢夺最后一点食物的人!那些流窜的痞子、土匪!被抓住意味着可怕的屈辱和死亡!
恐惧如冰蛇瞬间缠紧心脏,激得玉娘浑身汗毛倒竖!
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刚刚还揉捏着温软面团的手,此刻已死死握紧了那根枣木色擀面杖,将它化作武器。
没有一丝犹豫,带着上辈子抢食活命练就的狠劲,玉娘抡圆胳膊,灌注全身力气,朝着那张凑近的、带着酒气与错愕的俊脸,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
擀面杖上的面粉簌簌震落,像落了一场小雪。
这一棍下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程律整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脸上那点疲惫、复杂、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剧痛覆盖。
他捂着自己的颧骨上方,那里迅速泛起一片骇人的红,踉跄着退了一步,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认识一样死死盯着玉娘,那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茫然,还有一丝被彻底冒犯的愤怒。
“你……林玉瑶!你疯了?”他低斥出声,因为疼痛和愤怒,还有那股子不可置信,声音都变了调。
危险,驱逐,保护自己!
玉娘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最原始的信号。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她握着擀面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看着他捂着脸、似是也被激怒的样子,那股源自生存本能的狠戾彻底爆发!
“臭流氓!娘希匹的,看我打不死你!”上辈子在极端恐惧和愤怒时才会爆出的土话,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
她像只被彻底惹炸毛的野兽,双手紧握着她的武器,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抡起擀面杖,带着呼呼的风声,不管不顾地再次朝他招呼过去!
目标明确——打跑他!
打跑这个闯入她安全领地,带来威胁的危险人物。
“滚,滚出去!”
枣木色的木棍带着一股子朴实无华的狠劲儿,虎虎生风地朝程律劈头盖脸砸去。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被第一下砸懵了,又被玉娘嘴里冒出来的陌生土话和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彻底震住,狼狈地抬手格挡了两下,实心木棍结结实实敲在他小臂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林玉瑶,你真疯了?!”他又惊又怒,酒似乎也醒了大半,一边狼狈后退,一边试图抓住她挥舞的凶器。
“滚,臭流氓,滚出去!”玉娘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死紧,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知道要把他赶出这个门。
木棍舞得密不透风,好几次都险险擦过他高挺的鼻梁和额头。
面粉扬了他一脸一身,配上他那副震惊愤怒又狼狈不堪的表情,显得极其滑稽。
程律大概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瘦得风一吹就倒的女人,此刻爆发出的力量是认真的、玩命的。
他眼神复杂地最后望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屈辱,有受伤,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山体崩塌般的陌生和惊疑。
他不再试图对抗,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大门,连狠话都忘了撂下一句。
“砰!”防盗门被玉娘用尽全力狠狠甩上,落锁的声音清脆又解气。
门外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吸声消失了,屋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咚咚声。
她背靠着冰凉厚重的门板,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沾着面粉的擀面杖,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软。
厨房门口,刘莹莹和阿哲像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
刘莹莹震惊得嘴巴都有些微张,她眼睛瞪得溜圆,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看看玉娘,再看看她手里的凶器,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最初的震惊呆滞,迅速转化为一种极度荒谬、极度不可思议、然后,是憋不住的、山洪暴发般的笑意!
“噗哈哈哈哈哈哈!”她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整个人笑得弯下腰,扶着厨房的门框,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我的天!林玉瑶,哈哈哈哈,你,你拿擀面杖…把程律……哈哈哈哈…打跑了?还打脸上了?!我的妈呀,哈哈哈哈哈哈…太解气了,太他妈帅了!哈哈哈哈!”
她笑得毫无形象,上气不接下气,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看着刘莹莹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玉娘紧绷的神经像是被这笑声猛地剪断了。
那股支撑着她的狠劲和恐惧瞬间泄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荒诞又极度轻松的感觉。
是啊,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用擀面杖把程律打跑了?
那个在林玉瑶记忆里如同天神般存在,掌控她一切喜怒哀乐的男人?
“噗嗤……”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先是低低的、压抑的,然后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控制不住,最后和刘莹莹一样,笑得蹲在了地上,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
她们俩,一个穿着围裙沾满面粉,一个妆容精致的大网红,就这么毫无形象地蹲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肚子抽筋。
旁边的阿哲扶着摄像机架子,瞪眼一脸看疯子似的看着她们笑作一团,玉娘看他那样子,只觉得更好笑了。
笑着笑着,那股劫后余生的轻松感渐渐沉淀下去,心底深处,一丝无法言喻的酸楚却悄然弥漫上来。
她鼻子一酸,眼前瞬间模糊。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不是悲伤,也不是委屈,更像是一种长久压抑后的释放,一种告别过去的茫然,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为那个傻姑娘林玉瑶感到的悲凉。
她抬起沾着面粉的手背,胡乱地抹着脸,却越抹眼泪越多。
刘莹莹的笑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她看着玉娘无声流泪的样子,没说话,只是挪了挪,挨着她蹲了下来,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没问怎么了,也没有说别哭了。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她们俩靠在一起蹲着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
过了好一会儿,刘莹莹才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笑过头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打破了沉默:“还……还拍吗?”她指了指旁边架着的、那个一直亮着红灯的摄像机。
玉娘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面粉,像只花猫。
她看向那个黑洞洞的镜头,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擀面杖,还有操作台上那团没擀完的面。食物还在那里,安全,踏实。
她用力抹掉最后的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坚定:“拍!当然要拍!”她撑着膝盖站起来,弯腰捡起那根沾着面粉的擀面杖,紧紧握在手里,感受着木质手柄传来的坚实触感。
“这地方……”她环顾了一下这个华丽冰冷的“鸟笼”,眼神冷了下来,“不安全了,我得赶紧赚钱,买个自己的窝!”
9
刘莹莹眼睛一亮,一拍大腿站起来:“对,赚钱!买自己的房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气死那帮王八蛋!阿哲!”她朝还傻站在厨房门口的年轻男孩吼了一嗓子,“愣着干嘛?素材多宝贵,刚才那段……呃,意外插曲剪掉,接着拍!”
阿哲一个激灵,赶紧重新调整机器。
玉娘握紧擀面杖,深吸一口气,走到操作台前,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团微凉柔软的面团,熟悉的、属于粮食的踏实感瞬间涌遍全身。
恐惧、荒诞感以及其他纷乱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牢牢抓住些什么的**在她心中升腾起来。
拍,把这份对食物的虔诚,把这份靠自己双手挣饭吃的决心,都拍进去!
视频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当最后那碗热气腾腾、面条筋道的手擀面伴着红油翻滚的火锅汤底被端上桌时,玉娘和刘莹莹对着镜头,吃得额头冒汗,心满意足。
镜头记录下的,不再是过去林玉瑶的哀怨与依附,而是玉娘眼中纯粹的对食物的热爱和对崭新生命的强烈渴望。
视频发出后,意料之中地再次引爆了关注。
刘莹莹戳着手机屏幕上疯涨的粉丝数和互动数据,语调上扬,带着飞扬的神采:“瞧见没?姐这块招牌,还是有点号召力的!当然啦,”她冲玉娘狡黠地眨眨眼,“光靠“真吃”不够,背后还得使点巧劲,运作一下。”
她没细说,但玉娘大概明白,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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