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朔间英智已经睡着，天祥院英智还是背过身去小心换好衣服。既然朔间英智说可以出去，那他就出去了。想回到原来的世界的话，外面说不定有线索。朔间英智的公寓在五楼，楼道很干净，没有明显的证据表明有其他人住在这里。他推开公寓斑驳的铁门，一股冷空气袭来，天祥院英智甚至听到了利剑的破空声，他瑟缩着抱起胳膊。这里维度不低，虽然是夏天，但对初来乍到的天祥院英智来说还是有点冷了。
外面的地不像日本那样干净，天祥院英智再次被提醒现在不是在日本。一直躲在朔间英智家里，让他产生的只是虚妄的安全感。路边上堆积着泥土和沙石，不知道多久前下过的雨让干枯的泥迹蜿蜒一路。不远处还可以看到马路裂开了，裂口塞满野草，也许是因为有车会碾过来，草看起来矮却坚硬。地面上甚至有很多烟头，不明塑料制品和其他垃圾，他找不到地方下脚。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金属音乐的声音，似乎来自对面住宅楼的某个窗口，天祥院英智抬头看，密密麻麻的黑色洞口规则排在灰色楼面。这栋楼的四周，这栋楼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同样的楼。在它们上面，天压得很低。这时，马路对面路过一个穿着黑色短袖却戴着灰色帽子的人，一路走一路打量天祥院英智。天祥院英智以前经常要和狗仔打交道，所以对目光很敏感，很快注意到他。盯着他看的人面无表情，他下意识笑着对他点头，那个人伸手比了个中指转过头走远了。“妓女！妓女！”几个小孩子对着他大笑，天祥院英智看过去，三四个脏兮兮的小孩站在稍远处一堵废墙下。“你也是妓女！”一个小孩指着另一个小孩说，然后他们都笑得更大声。
这让天祥院英智不适，但他反而不会回头。不是不怕困难的问题，天祥院英智只是觉得这时候回去像是在认输。
他很快找到那个水果店，因为在这片灰色的建筑中其他的门要么关着，要么露出阴暗的房间内部，一眼望过去，像一排耷拉的眼皮，只有这个水果店能看到一点颜色，虽然从这里也看不清店里面，但门外有两个水果摊，放满五颜六色的水果。他谨慎地用眼睛代替脚走过这片土地后，往水果店走去。脚踩在地上，不干脆的触感让他觉得不适，但他知道自己很快会适应，说不定等不及他走到水果店那里。因为朔间英智显然能适应。
“英智！”还没走到那里，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奶奶，看着他惊喜地叫起来。她头发花白，很有精神地梳理整齐，圆润的身材看上去结实又暖和。天祥院英智心里一动，不过很快想起不是在叫自己。
“我不是英智，我是他远房亲戚，刚到这里来，他才跟我介绍过你。”天祥院英智说。“叫我天祥院就好。”
老奶奶艰难地发出这个音，很明显朔间英智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哈哈，我在这之前就看出来你不是了。天祥院，你先坐这里，我再去拿个椅子过来。”她不等天祥院英智作出反应，就走进了水果店，消失在货架后面，轻松地提着木椅过来，在天祥院英智身旁放下，把天祥院英智往椅子上按，自己也在一边坐下。那个椅子其实一眼看过去不太干净，但天祥院英智还没看清楚就被按下去了。
“我还以为那孩子没有亲戚呢，很少有人来看他，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说。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家人之间要团结，就算有矛盾也只是暂时的。”她说到这里，把手伸出来用力握紧，演示团结是什么意思。
天祥院英智临时编了个家族失散的故事，尽量不给这个老奶奶继续问下去的好奇心。他不等她问起，马上转移话题：“您为什么知道我不是他？”
老太太拍着扶手笑起来：“你还是个孩子！我虽然年纪大了，这个还是看得出来。”她说到这里，甚至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脸蛋。天祥院英智一下僵住了，看见她又背过身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苹果递过来。“你一个他一个，吃苹果对身体好，吃完了来我这里拿新鲜的，他可分不出来水果的好坏。你会吗？”天祥院英智不好意思地笑着摇头。这根本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他知道这个样子能取悦老奶奶。
我们偶像擅长的不就是讨人喜欢吗？在老奶奶拍着手笑的时候天祥院英智甚至有了微妙的成就感。
“英智也是个孩子。”她笑完后喘口气继续说。“但是他太累了。没有家的人就像没有根的树，要怎么长得结实呢？你们现在既然找到他，就别再让他一个人了，人要和家人在一起才安稳。那孩子，劝了多少回要早点成家。天祥院，你有女朋友了吗？”天祥院英智赶紧摇头。
天祥院英智离开水果店，想走去其他地方寻找线索。但是要去哪里？要找的线索是什么？坐在店门口的老奶奶也许在看着他，他胡乱捡了个方向，把苹果抱在胸前，小幅度转头打量着四周往前走。
可以向左看，可以向右看，可以抬头看左边这栋楼顶层的阳台，可以蹲下去研究生锈的井盖，但是线索只在一个方向。可以在这个路口拐弯，可以在下个路口拐弯，可以走进这栋楼，可以观察草丛，但是线索只在其中一个地方。万一在脏得自己看都不愿意看的地方？万一在需要打开五道门才能进入的地方？万一就是这两个苹果？他低头看着胸前的苹果，用手掌紧紧裹住，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掌控的东西。带回去给朔间英智，他一个自己一个。
再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如果真的有任何线索存在，也不是靠自己可以找到，全看命运会不会施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再次把视线放到远方，放弃寻找微小的线索，让视野框下尽可能更多东西。灰白的楼房顶着灰白的天，是带着漂白剂味道的化工颜色，剥落的墙灰进一步证明了空气里某种腐蚀性物质的存在。仿佛用手把玩苹果一般，天祥院英智试图把眼前的东西都包裹在眼里，得到这个城市的整体概念。他思考后得到结论，这个城市不可燃。想象中的火柴无论如何都划不燃，茫然在空气中带出猎猎风声。这是一座灰烬。天祥院英智终于得到答案。
被烧过后失去了有机物和余温，朔间英智就在这样的地方，在灰烬里进进出出，买菜，买衣服，买醉。这带来了不可逆的影响，朔间英智那张脸也带着灰败。天祥院英智想过朔间英智和他一起回到日本，但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事。阳光照不到他身上，他走过的地面残余薄灰，脚印在风里消弭，像火化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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