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这个词从那脾气乖戾的老工匠口中吐出,带着一种金属碰撞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
祁夏尚未完全理解这个词所代表的全部重量,但他从陆凛毫不犹豫付出的“加三成”代价,以及老人那双锐利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狂热的光芒中,明白这绝非寻常之物。
作坊里的时间仿佛被地底的油污和尘埃凝固,又与外界彻底隔绝。只有悬挂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老人的效率高得惊人。在处理完陆凛的伤口后(那层银色的生物薄膜下,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收口),他甚至没让祁夏休息片刻,机械义肢便指向工作台旁一个布满传感器和机械臂的诡异平台。
“小子,躺上去。”
那平台冰冷坚硬,形似祭坛。当祁夏依言躺下时,数道冰冷的激光束立刻从他周身扫过,同时几十个微小的探头从平台四周伸出,贴近他的皮肤,测量着最细微的肌肉维度、骨骼密度、神经反应速度乃至皮下脂肪厚度。
数据如瀑布般在周围的屏幕上倾泻而下。
老人坐在轮椅上,眯着眼,放大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光,嘴里不住地嘟囔:“哼……肌肉利用率低下……骨骼强度勉强达标……神经反射倒是快,可惜身子骨跟不上……白瞎了个好脑子……啧,得加料……”
整个测量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细致入微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祁夏全程保持绝对静止,只有呼吸微微急促,感受着那些冰冷的仪器触碰到他身上每一处旧伤和新愈的疤痕。
“行了!”老人 finally 一挥手,机械臂缩回,激光熄灭。“滚下来吧。数据采集完了。”
祁夏坐起身,感觉像是被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了一遍。
接下来的时间,老人完全沉浸在了他的世界里。他操纵着轮椅在杂乱无章的工作区间里灵巧穿梭,机械义肢时而抓起一块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奇异金属锭扔进高温熔炉,时而在电脑前飞快地敲打着复杂的三维建模软件,时而又用那精密无比的“手指”亲自打磨一些微小至极的零件。
高温熔炼的嘶嘶声、激光雕刻的细微噼啪声、金属锻打的沉重撞击声、以及老人时不时的咒骂和嘟囔,交织成一首古怪而高效的工业交响曲。
陆凛靠在一个相对干净的零件箱上,闭目眼神,但祁夏知道他醒着,时刻保持着对周遭环境的监控。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那层生物薄膜似乎在持续提供着惊人的愈合能力。
祁夏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老人只是扔给他几本纸张泛黄、边角卷起的旧手册——《人体力学概要》、《极端环境下的神经反射训练》、《潜行与反侦察基础》。
“看!都给老子记到脑子里去!别到时候穿着‘影子’还像个蹒跚学步的蠢货!”老人的吼声伴随着锻打的噪音传来。
祁夏沉默地接过,找了个角落,就着昏暗的光线,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这些手册并非系统的理论教材,更像是无数前人用鲜血和教训换来的经验碎片,直白、残酷,却极其有效。它们与他已有的心理学和逻辑学知识相互碰撞、印证,在他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属于“生存”和“战斗”的全新知识体系。
第一天,就在这种嘈杂、忙碌和高度专注中过去。老人没有给他们提供食物,只有角落一个水龙头里流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冷水。
第二天清晨(或许只是感觉上的清晨),祁夏被老人用一根冰冷的金属管敲醒。
“起来!试试基础框架!”
所谓的“基础框架”,是一套看起来极其轻薄、却异常坚韧的黑色内衬服,触感冰凉滑腻,仿佛某种生物的皮肤。内衬服上已经嵌入了许多微小的接口和能量传导线路。
祁夏在老人的指挥下穿上它。内衬服极其贴合,仿佛第二层皮肤,却又不影响任何活动关节。
“感觉如何?”老人眯着眼问。
“很轻,没有束缚感。”祁夏如实回答。
“哼,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老人冷笑一声,机械义肢在旁边的控制台上一按。
嗡——!
祁夏瞬间感觉身体猛地一沉!仿佛有无形的重物压在了他的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上!连抬起手臂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是最低档的负荷。”老人声音毫无波澜,“适应它。走路,跑步,跳跃。直到我觉得像点样子为止。记住手册里关于发力技巧的部分!用巧劲,别傻乎乎地用蛮力!浪费老子的电!”
祁夏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开始在这杂乱的空间里,顶着数倍于自身的重力,艰难地迈出第一步。每一步都像是在深深的泥潭中跋涉,肌肉疯狂尖叫,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衬服。
陆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靠在箱子上,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冰冷,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极淡的……审视和评估。
第三天,重力负荷又增加了。但祁夏已经初步掌握了在这种状态下调动全身肌肉协同发力的技巧,动作虽然依旧缓慢沉重,却不再像最初那样狼狈。他开始尝试进行手册里提到的规避和潜行步伐训练,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间艰难地穿梭。
老人偶尔会骂骂咧咧地指点一两句,话语粗俗,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发力错误或重心不稳的问题。
下午,老人扔给他一把训练用的匕首(未开刃)。“拿着!感受它的重量和重心!想象它是你手臂的延伸!在负荷状态下练习刺、划、格挡!一万次起步!”
单调、枯燥、极度疲惫的训练。汗水模糊了视线,肌肉酸痛到麻木。但祁夏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他正在以一种残酷而高效的方式,飞速吸收和内化着那些知识,将它们变成身体的本能。
第四天,重力负荷似乎又提升了。但祁夏的适应性惊人,他已经能在这种状态下进行短促的爆发突进和灵活的变向。老人开始给他增加干扰——时不时从某个角落射出一道低能量的激光束,他必须及时躲闪。
“反应太慢!你的脑子呢?!预判!预判!”老人的吼声和激光的滋滋声交织。
失败。被击中。皮肤传来灼痛感。
爬起来。继续。
陆凛偶尔会起身,拖着并未完全痊愈的身体,极其简短地演示一两个动作——如何利用环境减弱脚步声,如何在狭小空间内实现最快反击,如何用最小的幅度规避最大范围的攻击。他的演示精准、狠辣、高效,没有任何多余花哨的动作,全是杀人技。
祁夏默默记下,反复模仿练习。
第五天。
重力负荷似乎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峰值。祁夏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挤压铁块。但他动作的流畅度和速度,却已经接近普通人正常状态下的水准!
老人终于停止了重力负荷。
“脱下来!”
祁夏几乎虚脱地脱下那件已被汗水反复浸透又焐干的内衬服,顿时感觉身体轻得仿佛要飘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掌控感充斥全身。
但还没等他喘口气,老人又推过来一个打开的金属箱。
里面,是一套完整的、闪烁着哑光黑色的、充满了流线型美感和致命力量的——外骨骼装甲。
它就是“影子”。
部件并不多:覆盖关键部位的胸背甲、强化臂力和稳定性的臂甲与手套、增强下肢爆发力和缓冲的腿甲与战靴。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是战术目镜的轻薄装置。
所有的部件都透着一种极致的精密和冰冷的美感,表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功能性的接口和能量凹槽。
“穿上它。”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疲惫,“这才是完整的‘影子’。”
祁夏深吸一口气,依言将各个部件逐一穿戴在身上。装甲出乎意料的轻便,各个部件自动吸附组合,完美贴合他的身体曲线,内部似乎有柔软的智能材料填充,没有任何不适感。
当他戴上那个战术目镜时,眼前的世界骤然一变。
视野边缘浮现出淡蓝色的数据流——心率、体能状态、周围环境温度、湿度、甚至还有简单的声波和热源扫描分析。目镜似乎还能与他的个人思维产生微弱联动,能够快速锁定视野内的目标并进行标记。
“感觉如何?”老人又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祁夏缓缓握拳,臂甲传来细微的机械传动声,一股强大的力量感蕴含其中。他试着轻轻一跃,身体竟轻盈地跳起了近两米高,落地时腿甲自动进行缓冲,几乎无声。
“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喃喃道。
“哼,它现在只是个空壳。”老人泼冷水道,“真正的核心是这里。”他指了指祁夏的心脏位置,“还有这里。”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的反应,你的决策,你的意志,才是驱动‘影子’的关键。它只会放大你的优势,也会放大你的愚蠢。别把它当成无敌的护甲,它只是让你死得更有价值一点的工具。”
老人操纵轮椅靠近,机械义肢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注射枪的工具,里面装着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的液体。
“最后一步。生物同步液。有点疼,忍着。”
不等祁夏反应,冰冷的针头便刺入了他颈后的一个接口。
剧烈的、如同冰刺混合着电流的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系统!眼前的数据流疯狂乱窜,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强行将他的神经末梢与冰冷的机械进行嫁接!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当痛感如潮水般退去时,祁夏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但他能感觉到,不一样了。
“影子”不再是穿在身上的装备,它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部件的状态,能用意念微调目镜的焦距和分析模式,甚至能感觉到装甲内部能量流动的细微嗡鸣。
一种如臂使指的掌控感。
老人满意地看着他,浑浊的眼里终于露出一丝近乎于“认可”的光芒。
“小子,记住这种感觉。‘影子’是你的第二层皮肤,是你的盾,也是你的牙。怎么用,看你自己的了。”
五天地狱般的铸造,至此方休。
祁夏从地上缓缓站起,“影子”的关节发出极其细微的、充满力量的摩擦声。
他看向站在阴影里的陆凛。
陆凛也正看着他,目光在他与那套崭新的装甲之间扫过,最终,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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