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控灯应声亮起,他把档案夹递过来,指尖擦过我的手背,留下一阵战栗的麻。“走路小心点。”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硬,眼神却在我泛红的眼角顿了顿,转身时,我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别摔疼了,我会心疼。”这句话带着浓浓的讽刺,楼梯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穿堂风卷着纸页打在脚踝上。我扶着墙壁站稳,浑身发颤,不是吓的,是气的,幸好老娘我心脏够强大,不然绝对会脑出血一头栽倒在地上气绝而亡!这个霍御,简直是魔鬼。
回到保健室时,我显然带着几分狼狈。头发有些散乱,领口还歪着,手心的汗把档案夹边缘洇出一小片湿痕。
陆立修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眉头拧成个结:“袁老师,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请个假休息一下?”
我摆摆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没事,就是刚才走楼梯,差点摔了。”
他走近两步,声音里带着关切:“怎么这么不小心?楼梯间的灯是不是又坏了?”
我想起霍御那张欠揍的脸,忍不住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没散尽的火气:“不是灯的事,是遇见了一只‘狗’。”
陆立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学校里有狗?我一会儿就给保安处打电话,让他们仔细巡查一下。”
“那个,其实——”我突然卡了壳,没想到他会当真,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赶忙解释道:“袁老师你刚来可能不清楚,前阵子校园里出了个虐待动物的家伙,好几只流浪猫狗都被……”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被开膛破肚,手段特别残忍。”
我当场傻了眼,倒吸一口凉气,指尖猛地攥紧了档案夹:“这不是变态吗?”
陆立修温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的裂痕,嘴角抿成条直线,眼神里透着罕见的狠厉:“不知道是谁干的,简直丧心病狂。要是被我抓住,绝对不会轻饶,一定送他去警察局!”说完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可能吓到我了,又赶忙推了推眼镜,放缓了声音:“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勉强摇摇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刚才还在气头上骂霍御是“狗”,此刻听着陆立修的话,突然觉得那两个字都变了味。
不知道为何,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仿佛某种不祥的征兆似的。
下了班,我没有回家,像个游魂似的在街上游荡。
霓虹灯映照着城市的车水马龙,霍御那些淬了毒的话像附骨之疽,在脑子里反复盘旋“禹城今晚会亲自去机场接我姐姐去餐厅,那是两个人念书时候最爱的餐厅”。
那个餐厅叫月锦,就在天台山附近,那儿能看见很美的月色,我知道那个餐厅对陆禹城来说不一般,甚至刻骨铭心,那个餐厅叫月锦,就在天台山附近,推开二楼的雕花木窗就能看见漫山月色铺在青石板路上,如雾似纱。
我当然知道那家店对陆禹城意味着什么,是他十七岁时用第一个月打工钱带霍倾去的地方,据说老板娘至今还保留着他们当年银杏木桌。
这些年来,他带我去过江城,甚至世界大大小小的餐厅唯独没有去过月锦。
在巴黎的银塔餐厅,我们坐在能俯瞰塞纳河的露台上,侍者用银质餐具分切着招牌烤鸭,他替我擦掉嘴角的酱汁时,眼里的温柔像被晚风揉碎的星光,在东京的龙吟,主厨隔着吧台表演着分子料理的魔术,液氮腾起的白雾里,他笑着把第一口海胆寿司喂进我嘴里,说“比你做的紫菜包饭差远了”,在纽约的ElevenMadisonPark,我们穿着礼服坐在水晶灯下,他举起红酒杯跟我碰杯。我们曾在罗马的DaEnzoal29挤在巷弄里的小桌前,就着烛火分享一盘碳烤小章鱼,橄榄油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古龙水味,让狭窄的空间都变得温热;在曼谷的Gaggan,他学着泰式英语跟主厨开玩笑,被辣得直吐舌头时,偷偷把我碗里的小米辣全夹走,这些餐厅有的摘满了米其林星星,有的藏在市井小巷,有的能看见雪山或海洋,可没有一家像月锦那样,只用一个名字就能让陆禹城失神。
清酒瓶空了大半,刺身拼盘上的冰开始融化,水珠顺着瓷盘边缘滴落在桌面上,
远处的天台山方向,月亮大概已经升起来了,正照着月锦餐厅里那桌属于过去的晚餐。而我在这里,被全世界的繁华簇拥过,最终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困在清酒的雾气里,看不清回去的路。
心口像被塞进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闷又沉。
我当然知道霍倾是陆禹城捧在掌心里的白月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是我这种后来者无论如何耍尽所有手段费劲所有心机都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在我心里刻下密密麻麻的刺,只是今天被霍御狠狠挑开,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眼前。
拐进街角那家亮着暖黄灯笼的日料店时,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这些年为了维持纤细的腰线,饥饿像条蛇,常年缠在我胃里,可今晚我只想放纵把所有烦恼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和服打扮的老板娘刚引我坐下,我就点了清酒、刺身、鳗鱼寿司,满满一桌子,好像要把这些年亏欠的食欲全补回来。
没等寿司上桌,我已经拧开清酒瓶,对着瓶口“吨吨吨”灌下去大半。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灼烧的暖意,却压不住眼眶里的酸。
服务小姐端着芥末进来时,脸上堆着柔美的笑,可我看得分明,她的嘴角在微微发颤,大概从没见过哪个人这样喝清酒。
手机突然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陆禹城”三个字。我盯着那串名字,胃里一阵翻涌他现在打来干什么?是想邀我去那家怀旧餐厅,看看他跟霍倾相视而笑的模样?还是要跟我提分手?如果分手我一定狠狠敲他一笔。煮了两年的鸭子,还是这么香,这么肥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
指尖狠狠按灭屏幕我不想接听,我又仰头灌了口清酒。
手机再次震动时,我把他拉入了黑名单,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我不想听见陆禹城的声音。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黑乌木的语音,这个时候我依靠的也只有他。
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半寸。他的头像是片深不见底的夜空,这么多年,我们隔着网络聊了无数个日夜,我却连他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甚至没听过他真正的声音。可奇怪的是,只要看到这三个字亮起来,心里就会莫名安定,像漂泊的船终于找到锚点。
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像远处潮起潮落的海。可就在这死寂里,我一直强撑的堤坝突然塌了,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雾。
“我知道你在听!”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句话好不好?说一句安慰我一下!” 这些年来,他塑造了我的命运,给我了重生和无数次希望,然而如今我才明白,人心是最难以控制。
清酒的后劲突然涌上来,眼前的灯笼开始旋转,我趴在冰凉的桌面上,眼泪混着酒渍浸透了袖口:“我是不是特别傻?明知道争不过,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听筒里依旧没有声音,可我能感觉到,黑乌木一直听着。
不一会儿,他挂断了语音,发过来一行字: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这还不糟糕吗?
我像个神经病,握着手机大口大口吃着寿司就着清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一会儿要去景阳冈打虎似的,间隙我还要跟黑乌木诉苦,从小受到的欺辱,长大受到的歧视,为了得到一切付出的决心,就在我喋喋不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
“袁小姐。”
抬起头时,日料店暖黄的灯笼正好照在来人脸上,是周月。
我这才懵懵地按断电话,手机“啪”地掉在榻榻米上。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脚下却像踩了狗屎,身子一歪就往前扑,幸好周月眼疾手快,伸手捞住我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袖渗过来,带着点他惯有的拘谨。
我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借着头顶那盏橘黄色的吊灯眯眼打量他。
西装熨得笔挺,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跟这满桌狼藉格格不入。
酒劲似乎开始上头,舌头开始打卷,话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你长得也挺不错啊,又是大律师!”我突然拍了下桌子,吓得旁边的酒瓶都抖了抖,“要不咱们谈恋爱试试?”
周月的脸“唰”地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衣领,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袁小姐,你喝多了。”我的酒品很差,只要喝多了就像个流氓。
“谁喝多了!”我使劲推开他的手,却因为用力太猛,自己反倒往后踉跄了两步,扶住墙才站稳,“我就是喝得急了点,慢慢喝没问题的!”眼前的榻榻米、矮桌、墙上的浮世绘突然都转了起来,像在玩旋转木马,“你看,我还能走直线呢!”说着就要给人家表演,刚抬步就差点绊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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