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淮州边界，灰白色的天幕中，便飘起了小雪。
纪鹞的马车，一路疾行，终于抵达了离京都最近的驿站。
她还未来得及下去，便听到不远处铁骑带来的震动。
纪鹞的马不安地踩着地面，躁动不已，频率越来越快。
纪鹞拢紧了披风上的毛领，缓缓撩开厚帘。
雪幕中，许瑾欢骑着白马，身着鸦青色长袍，上面绣着暗纹，在光线下显露出云兽纹理。
他的头发用一根银簪束起，比起往日，褪去了几分温润，多了几丝清冷与威严。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许瑾欢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惊异。
似是未料到，在这里遇见纪鹞。
小侯爷骑着骏马，插入两人视线中间。
"你这个娘们唧唧的家伙，为何跟着我们？"
纪鹞回头望着他们身后长长的军队，答道："明明是我先到的，何来跟着你们之说？"
小侯爷不甘道："你要去哪里？"
"为何要告诉你？"
小侯爷桃花眼一挑，"你别告诉我，你要去西州！"
纪鹞勾唇一笑，"几日不见，聪明了些。"
纪鹞回话时，余光一直落在许瑾欢身上。
果然，她语音刚落。
许瑾欢凤眼微眯，带着疏离淡漠，偏偏让纪鹞觉得勾魂又摄魄。
小侯爷撇着嘴，手指着纪鹞，"哼！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为何老缠着谨欢。"
"为何？"
小侯爷驱马上前，贴近纪鹞，"本世子早同永宁郡主聊过你，你厚着脸皮，天天围着谨欢，不过是……"
纪鹞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深，"不过是什么？"
小侯爷低声，咬牙切齿道："你休想，让谨欢收你为男宠！"
他接着道："你赶紧照照镜子吧，长得不男不女，只有瞎子才会相中你。"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嫌弃地撩着红色的发带。
纪鹞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动来动去的发带，迫使小侯爷的头向她弯了些。
"你去问问许瑾欢，没准儿……他就喜欢我这模样的。"
"你……你……"
小侯爷自诩京城第一风流，未曾想遇到纪鹞这般厚脸皮的。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愤怒不甘地回到了许瑾欢身边，道:"谨欢，离他远点儿！"
小侯爷凑到许瑾欢耳边，刻意压低声音，"你瞅瞅他看你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你。"
许瑾欢侧过头，恰好撞入纪鹞分外妖邪的杏眼。
他又想起雾耳山那夜，也是这般邪魅狂妄的眼睛，压在他的上方，烙印在他的眸子里。
许瑾欢睫毛上的雪花，忍不住地颤抖着。
他翻身下马，紧抿着唇，跟着驿丞的邀请，逃入驿站。
"谨欢，等等我。"
小侯爷快速下马，还不忘瞪纪鹞一眼。
许是纪鹞的言语太过放肆，许瑾欢进入驿站房间后，再也没出来过。
直到第二日，天还未亮，纪鹞便被马鸣声吵醒。
纪鹞伸手，推开窗户。
窗外，许瑾欢披着黑色斗篷，骑着白马，带领将士离去。
满地的白雪铺地，更衬他的风骨。
纪鹞浓密的睫毛垂下，看着泛着寒光的刀片，陷入深思。
不知有意还是巧合，漫长的路途中，纪鹞都未再遇到许瑾欢。
以纪鹞对她的了解，他到西州后，定不会直接去见西州刺史尚岳，而是去西州曲成郡。
此郡临南国边境，位于两山之间，是流民常集聚之处。
许瑾欢定会先去曲成郡，探查敌情，再去见尚岳。
纪鹞凭着一路抄近道，早早便到了曲成驿。
西州在京都的西南位置，空气更加温暖湿润些。
此时，纪鹞正和杜予落坐在官道边上的茶摊，阳光穿过简陋的棚子，散落在地。
杜予落蓬蓬的自来卷，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纪鹞，他们……会不会直接去了西州治所，不来这里了？"
纪鹞手中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水，"他们会来的。"
她接着道："曲成郡的地图，画好了吗？"
杜予落露着胆怯的眼神，"快……快好了。"
随后，杜予落从口袋里掏出了曲成郡的地图。
这几日，纪鹞带着杜予落，在曲成郡与南国边境处勘察了几圈。
根据纪鹞以往学到的地理知识，与杜予落精湛的绘画技能，共同制成了这幅地图。
"它有什么用吗？"
纪鹞嘴角勾起，"对于我们来说，无用。对于某人来说，十分重要。"
语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来，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郎，和一个温润俊秀的公子，一同骑马而来。
来到驿站，他们勒紧马绳，翻身下马。
纪鹞站起身来，拿着地图，走到小侯爷面前，先发制人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我？”
小侯爷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纪鹞，简直是冤家路窄。
"你……你胡说，本世子才懒得跟踪你呢！本世子，可是特意从京都来此处，平暴乱的。"
纪鹞围着他，啧啧地转了一圈，"你这个锦衣玉食的世子爷，就该躺在家里。肩不能杠，手不能提。何必，来此处受苦呢。"
小侯爷听出纪鹞的冷嘲热讽，梗着脖子道："要你管！"
随后，他便绕到了许瑾欢的身后。
许瑾欢紧抿着唇，看着纪鹞，"纪兄来此偏远之处，所为何事？"
纪鹞直视着他的眼眸，似要从里探索些什么。
"许大人，终于肯与纪某说话了，纪某还以为，哪里得罪了你。"
许瑾欢作辑道："西州局势险峻，那日有些怠慢纪兄，还望见谅。"
纪鹞邪魅之色，一闪而过，"原是如此，纪某还以为，许大人听信了某人的谗言。"
小侯爷一听，当即便要和纪鹞接着开战。
许瑾欢伸臂一挡，"纪兄，还未回答许某的疑惑。"
纪鹞看着在许瑾欢身后扮鬼脸的小侯爷，道："京都虽好，日子久了，难免无趣。"
她随意地将曲成郡地图，在许瑾欢面前，缓缓展开，"到了此处，方觉自然之美。"
许瑾欢垂眸看着那地图，上面标注的县、人口、地形都分外详细，怕是比官用的还要精确。
他眸色深暗，"纪兄，你想拿它换什么？"
纪鹞杏眼微弯，向前挪步，贴近许瑾欢，"与你同行！"
许瑾欢的身体骤然如拉紧的弓一般，僵直无比。
他攥紧指节，当时她就是这般天真的模样，骗了自己许久。
小侯爷从身后拉住他的手臂，急道："谨欢，别中计。他就是对你图谋不轨，还用这破图来诱惑你。"
许瑾欢并未理会，只是注视着纪鹞，沉默些许，最后点了点头。
"纪兄，果真是个爱玩的性子。"
纪鹞确信他意有所指，只是见他往前走去，她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小侯爷时不时挑衅几句，纪鹞回怼几句。在询问几个店家关于流民的情况后，他们决定去问下曲成郡太守。
许瑾欢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他察觉到有人自驿站便开始跟踪他们。
许瑾欢的目光扫过纪鹞。
纪鹞顿时心领神会，几不可察地颔首。
他们四人，便分成两波行动。
纪鹞拉着杜予落走入偏僻巷子里，她敏锐地感知到，后面之人，步履比正常人缓些。
她们佯装无事地向前走去，直到纪鹞听到了小侯爷的铃铛声，她立刻转身。
只见许瑾欢和小侯爷从后方而来，跟踪之人，被他们从巷子前后堵住。
纪鹞的刀片横在对方的脖子上，厉声道:"说！为何跟着我们？"
那人颤声道："官爷，饶命啊！"
许瑾欢走到那人面前，仔细地审视着对方。
一个普通妇人，身着粗布，眼睛红肿，观其方才走路，视力不佳，再细看她的手，上面满是新旧斑驳的针眼。
许瑾欢断言道："你便是在官道旁，卖鞋垫的小贩？"
对方连忙点头，"对，对，正是民妇。"
纪鹞手中的刀片又挨近了些，"是谁派你跟着我们的？"
"是民妇自己跟来的，民妇方才听到官爷们是从京都而来。"
纪鹞答道："是又如何？"
那妇人竟不怕刀片割伤自己，直直地跪在地上，泪水直流，"但问官爷，可是为粿县姜子渊而来？"
纪鹞看向许瑾欢，许瑾欢回道："未曾听过此人，你与此人是何关系？"
妇人心灰意冷地磕下一头，"谢过官爷。"
她起身，粗大的手指擦了擦泪水，步履缓慢地转身走去。
她走了几步，右手习惯性地将碎发拢到耳边，未曾回头，道："此人是民妇的夫君。"
此时，日渐西暮，虽众人满腹疑虑，但仍决定以大事为主。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郡太守府，府宅上挂着黑底金字牌匾，上面写着'明镜高悬'。
小侯爷趾高气昂地指挥着门吏，"告诉你们太守，就说圣上亲派的振威将军许瑾欢，有事来找他。"
门吏头一次听到如此无礼的来访，但是瞧着他们一行人，身姿不凡，怕真是京都来的大官，不敢耽误半分，速去通报。
一男子身着官袍，自称郡丞，分外恭敬地邀请他们入府。许瑾欢走在最前面，小侯爷则昂首阔步，傲气十足，迈入府中。
走在其后的纪鹞，刚要跨过门槛之时，便听到身后两个门吏放低的声音。
"竟真的是京官，怕不是为那粿县姜子渊而来的吧？"
另一人回道："怎么可能，别再谈论此人，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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