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深处,两侧都是阴暗潮湿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发霉的气味。越千洲带宋寒枝走过,两边不时有囚犯扑撞在栏缝间,污言秽语,叫骂声不断。
各处把守的狱卒见过越千洲令牌后,又惊又喜,行礼之后忙是对着两边呵斥,甩着鞭子抽在铁栅栏上,驯畜生一般。
越千洲道:“挑几个声儿大的,让他们安静。”
两侧的动静顿时小了些。
后面有人应了声,很快有人去开锁提人。
他步子不停,宋寒枝听见后方传来几道尖锐的惨叫声。那叫声都在调子最高处戛然而止,而后转为痛苦模糊的呜咽。
宋寒枝嘴闭得更紧了,突然庆幸嵇甜昨日才被押回御都,不然以他那嘴皮子,怕也要被割了舌头。
“黑狱里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越千洲瞥她一眼,不知是想吓她还是怎么的,语气很是凶煞不屑道:“一群待宰的狗彘,若非他们主子在外边儿也叫唤得凶,早宰了清净。”
宋寒枝虽避世多年,却也知高门权贵常有豢养死士之举。听越千洲之意,似乎这牢里多是这种人。
她沉默片刻,小声为嵇甜不平,“我师兄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言外之意,是怪罪他不该将人关在这下面了。
越千洲哼道:“他自找的。”
走道渐渐变窄,两边没有牢房,但看守的狱卒竟然越发多了。拐进一条小道,没几步,前方没路了,只余一堵厚实的墙壁。
一个人抱刀靠在墙上,见到越千洲后直身行礼,“头儿。”
越千洲:“把门打开。”
那人在墙壁上按了几下,只听得咔咔几声清响,墙壁一分为二,向两边滑开,竟是一扇厚约半尺的铜门。
湿冷的水气扑来,里间烛火几盏,宋寒枝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池,池中央挂着一个铁笼,被水浸了大半。
宋寒枝鼻尖微动,嗅到水气中掺杂着浓重的软筋散的味道。
她跟着越千洲走到水池边,见他蹲下身,将池边一个铁环拉起。
悬在半空的铁链哗哗作响,池中铁笼猝然破水而出,水帘散落,这才叫人看出笼中还吊着一道人影。
铁笼悬在水上。
“呸!呸呸!!”那人胡乱抖落头上的水,偏头吐了几口。五条绷直的铁链锁住他的四肢和脖颈,让他连低头的动作都显得困难。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寒枝松开手中的绦带,扬声道:“师兄!”
笼中人动作一顿,面上霎时浮出笑来,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去,“小枝?”他伸长脖子,兴冲冲地想说什么,却一眼瞧见宋寒枝身边的越千洲,登时变了脸色。
宋寒枝看不见他的神情,同越千洲道:“还请大人放我师兄出来。”
她话音刚落,石室中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铁笼轰然一震,四周声音回荡冲得人耳鸣。嵇甜身前的铁栅栏向外凸起个骇人的弧度,腕口粗细的钢铁竟被他一拳生生砸弯。他右手的铁链已然断开,只余铁铐挂在腕上。
“小枝,躲远些!”
笼中传来一声高亢的笑声,嵇甜扭头活动着筋骨,目不转睛地盯着越千洲,难掩兴奋。
宋寒枝暗叫一声不妙,就要喝住人,越千洲却一把拽住她胳膊将她甩开。
笼中铁链猝然齐断,嵇甜身前的铁栏被一拳轰碎。黑影直冲而出,似猛兽出笼,眨眼扑近,一脚劈下。
就在此时,一柄朴刀横出,挡在越千洲身前将嵇甜挡开。
正是守门那人。
“正好缺把刀!”嵇甜哈哈大笑,不退反进,直逼守门那人。
宋寒枝急喝道:“嵇甜,门规第二条!”
“啧,哪里逞凶斗狠了?”嵇甜嘴角高高扬起,翻腕间竟已夺刀在手,一脚踹开那守门人,飞身直劈越千洲,痞笑道:“你师兄这是求生呢!”
越千洲冷然抬眼,以手为刃斜劈而出。
气浪猛然一震。
修长的手指与刀刃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间隙,两者却像是撞到了实处,室内摇晃作响。
池水激起数丈高。
宋寒枝躲闪不及,被水拍了一身,踩着青石往前两步,又被他们二人的内息波及,身体一歪竟栽进池中。
嵇甜闻声转头,见她狼狈地浮在水中,辨不清方向似的胡乱摸索,不由得有些错愕。
“小枝?”他内息一撤便要收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越千洲迎面一手刀夯他脸上。
他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墙角,抬起头望向宋寒枝那边时有些发蒙,身体却瞬间翻起来,扔了刀扑进水里将人捞住。
宋寒枝在他怀里哆嗦,头发散乱糊了一脸,抹着水忍不住怒道:“嵇甜,我说你能不能改改你那臭毛病!”
嵇甜没吭声,飞上岸将她放在地上,偏头凑近了在她面上打量。
“看什么?还不快跟人赔不是。”宋寒枝拧了两把衣服上的水,想站起身。嵇甜却按着不让她动弹,问她:“你怎么回事?”看她湿漉漉的发颤,按在她肩上的手一扣,掌心内力汹涌而出。
宋寒枝身上的衣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她心虚地理着衣服,小声道:“……我没站稳。”
“没站稳?”嵇甜差点被她这话气笑了。
她宋寒枝能没站稳,被内息余波掀下水?
简直是个笑话!
想到她刚刚在水中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嵇甜手在她眼前晃过,脸色慢慢阴沉下去,哑声问:“你的眼睛是不是……”
他呼吸重了几分,不知是急是怒,整个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是什么?”远处的越千洲忽然问了句。
嵇甜眼神发寒,横眉瞪向他看了半晌,冷声问:“你让她给你压制蛊毒了?”
“那又如何?”
嵇甜脸色森然,杀气腾腾站起身,“你他妈的……”
“师兄——”
他衣摆被人牵住,低下头,宋寒枝苦兮兮地望着他叹了口气,小声道:“我下山前已经这样了。”
嵇甜紧绷的肩背蓦地颓下去,蹲下身温柔地将她拥住,摸了摸她头。
“没事,还有的治。”宋寒枝温声说着,扶着他手站起身来。
她眼角余光瞥见越千洲远远站着,总觉得他在看她,便笑着往那边走,赔礼道:“大人,我师兄他这人有个臭毛病,遇到高手就手痒。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他计较。”
她低眉顺眼说话,嵇甜瞧着不是滋味,好几次想张嘴,被她剜了回去。
越千洲不知怎的没吭声,转身出了门。
“送他们出去。”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守门人嘀嘀咕咕走去角落,似乎在说什么“量还是太少”,“真该断手脚筋”之类的。没一会儿从一处暗格中取出柄刀,黑着脸扔过来,不情不愿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他扔过来的那柄刀又宽又厚,银白色的刀鞘上镶嵌着几颗蓝宝石。
嵇甜在刀即将落地时一把抓住,瞥向那守门人,眼中凶煞之气一闪而过,冷声道:“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宋寒枝皮笑肉不笑地拽他衣服,同守门人道:“劳请引路。”
嵇甜笑着瞥了眼宋寒枝,将刀往肩上一架,一手搀着她往外走。
出大狱,外间地面积雪,风灌进道口,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宋寒枝被挡在嵇甜身后半步,这才发现他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满是血污。
她歪着身子细看。他身上好几处刀箭伤,但最严重的是腰腹上的一处剑伤。隔着衣服都能看见一条豁开的口子,从胸骨剑突到下腹,几乎要将人剖开。那伤口被水久泡,腐肉外翻,显得更是骇人。
她神情阴郁地拽了嵇甜一把,凑上前去。嵇甜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瞅了眼,忙是捂回衣服往后退,嬉笑着按住她脑袋,调侃道:“哎哟哟,别不是要哭了吧?”
她虽黑着脸,但嵇甜发现她眼睛不似他想的那般糟,反而松了口气,
宋寒枝拍开他手,问:“他们对你动刑了?”
嵇甜不说话了,憋了片刻,难以启齿似的恼道:“没有!”
宋寒枝顿时了然,这是技不如人,输人家手里了。
她摸摸荷包,正要说什么,却见门口石狮上倚着个人,转过头来。
宋寒枝没想到越千洲竟还等在这里,手里摸到个漆盒便顺手给了嵇甜,道:“等会儿你不许说话!”
嵇甜挑眼一扫越千洲,撇嘴推开盒子,是满满一盒石蜜,登时笑着丢了颗进嘴里,含糊道:“还是小枝好,师兄没白疼你。”
宋寒枝懒得理他,忐忑上前几步,留意着越千洲的神情道:“大人是在等我们吗?”
他亲自带她去提了人,应该就不会反悔。
那是要干嘛?
因为她说鬼话骗他多戴了两日镣铐,所以秋后算账?
“对了大人。”不等他张口,宋寒枝先发制人,摸出个小玉瓶递给他,堆笑道:“这药治外伤很有用,送您了。”
越千洲垂眼看着她的眼睛,“为何送我?”
宋寒枝道:“您应该是用得上的吧?”
给他压毒的时候宋寒枝就发现了,他不仅中毒,内伤也不轻。身上血腥味很重,按脉时,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好多处伤口。
宋寒枝悻悻一笑道:“而且您腕上也有擦伤嘛。”她想着这么说,之前那事总该弥补一二了。
却不知越千洲闻言扫了眼嵇甜腕上的伤,觉得这个“也”字里夹带了另一个人,全然不领情,挡开她的手道:“怎么?怕临门一脚被挡回去,又想起巴结我来了?”
嵇甜嘴里的石蜜啪地被咬碎,瞪向他道:“你别不知好歹,这药小枝要做好几个月呢!”
宋寒枝却不生气,笑盈盈地将药往他怀里塞,温声道:“大人言而有信,自不会反悔。这药嘛,您就当是在下献媚好了。”
“巧言令色。”越千洲被她用瓶子在胸口怼得不耐烦,抬手接了。
“你要的东西在宫里。”
越千洲冷不丁冒出句话。
宋寒枝:“什么?”
他抬脚离开,远远飘来句:“陛下亲批的元宵宫宴射灯赏格,里面有鸣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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